□唐雅冰
“紫竹”,当眼光无意间在一丛竹林上停留,我的心轻轻颤抖了一下,仿佛有音律从指尖缓缓流淌而出,世界瞬间只剩下我与竹子对望。与那丛紫竹林相见是偶然,又似必然,不知是它在等我,还是我刻意前来赴约,在暖阳下,就那样骤然成为彼此的风景,时间也变得温柔。
对竹,我是丝毫不陌生的。竹的种类很多,大熊猫最喜欢的箭竹;房前屋后丛生的慈竹;不分季节野蛮生长的四季竹;传说中尧帝两个女儿滴泪留痕的斑竹;高大挺拔、笋子味美的楠竹;因竹竿面上有一层薄薄的白粉而得名的白粉竹;纤细矮小惹人爱怜的凤尾竹……众多竹子之中,我独偏爱紫竹。
顾名思义,紫竹因茎杆为紫黑色而得名,又叫黑竹、墨竹、竹茄、乌竹等。对紫竹情有独钟,不单因其可作钓鱼竿、手杖等,最主要的原因为其是箫、笛管乐器的最佳制作材料。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偶然接触到紫竹调的,那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的吴语区传统小调歌曲就那样软软地一直浸润到内心深处。有事没事嘴里就哼哼唧唧:“一根紫竹直苗苗,送与哥哥做管箫,箫儿对着口,口儿对着箫,箫中吹出鲜花调。问哥哥呀,这管箫儿好不好?”并幻想着能衣袂飘飘,手执一支箫管,站在一棵红豆树下,吹出朝晖夕阴、吹出季节轮回、吹出白马王子打马而来。
村里房前屋后遍植竹林,多为“万金油”式的慈竹,晒席、笆篓、甑子、箩筐、烘笼、牛笼嘴……随处可见竹器的影子,家家户户的人或多或少都会篾活。在一大片慈竹中,幺爷爷后院那簇秀丽的紫竹显得别具一格。刚刚褪去笋衣的紫竹为绿色,一年以后逐渐出现紫色的斑点,颜色慢慢变深,五年左右的成竹则自带油亮的紫黑色光泽,煞是惹人喜爱。那片紫竹因为过于秀气而且不能编制农具而不太受人待见,只是雨后偶尔被人忆起砍了做拐杖。幺爷爷却是稀罕得很,对每个砍紫竹者均没有好脸色,总要嘟哝许久:“败家子,暴殄天物。”
幺爷爷家十几根长长短短、大大小小的钓竿都是他亲手砍了紫竹打磨而成的。对那钓竿我不羡慕,我倒是觊觎他挂在书桌旁那支洞箫很久了。那是幺爷爷巡视许久,挑选出来的一株向阳而生的五年成竹,用根部九节精心打磨钻孔制成的箫。为那箫,不算阴干的时间,单是他戴着老花镜,把紫竹放在火上旋转着烤得冒油一节一节校直,然后开吹口和通膛,用砂纸、扁锉、圆锉、钻头、挖孔刀等在紫竹上一点点修整的过程,就足够人看得眼睛酸疼。待他对照刻度尺打好孔,那一刻,我抓住了他眼中稍纵即逝的满足。只见他坐在门口凉椅上微闭双眼,随着指尖在箫管上的跳跃,《梅花三弄》《孟姜女哭长城》的旋律就流淌了出来,轻柔、圆润、优美、哀婉,就那样轻易俘虏了我的心。我不止一次学着幺爷爷的样子制过箫,紫竹浪费了不少,也没有成功地制成一支能成调的箫。对我砍紫竹制箫,幺爷爷倒是睁只眼闭只眼,任由我去。紫竹就那样随着箫管种进了我血脉里。
城市林立的高楼四周难觅竹影,倒是心中总有一簇紫竹竹影婆娑,看不清、摸不着、驱不走、留不住,总有一支不知名的小调箫曲时时在耳畔萦绕、徘徊。而今,一丛紫竹突然闯入眼眸,如见到久违的友人、隔世离空的情人,心不受约束地狂野起来。指尖拂过光滑的竹竿,那传递过来的微微凉意激活一份执念,竟迫不及待地网上下单,连购三支紫竹箫,并幻想着某个暖暖的午后,独坐紫竹林旁的癞巴石上,为自己吹响那刻在心头的旋律。
来源:达州日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