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
屋后有两条路,向左,通向老婆子的墓,向右,通向……
他无数次想穿过右边的路,走向路尽头那栋早已欹歪的小房,但老迈的双腿沉重得总也提不起来,似乎几十年的光阴都积在这双腿上。
一个村的,他从小就认得她。理所当然,渐长后,油菜丛、麦草垛、月亮影,两个人躲着不晓得说了多少生死话。但哪晓得,暗处里的话,再生动,拿到阳光下,也会被烤焦。
她家里嫌他穷,那确实是真穷,用他后来给儿女讲的,就差舔脚板了,十里八乡头一名。在他让她表态时,她犹豫了,低下了头。就那一瞬,他转过了身。
他娶了老婆子。他不爱老婆子,老婆子也晓得,却依然为他生养了五儿一女。几十年怎么过来的?黄莲拌醋,苦。老婆子从来没怨一句。或许太苦了,老婆子死得早。临死时,也没怨一句。
后来,她老公也死了。他结婚后不久,她也结了婚,住在了他屋后。几十年来,两家比邻而居,却从未有过来往。
如今,更多的人死去,当然,也有更多的人进城,到最后,偌大的村子,只剩他和她,两个人,各守一屋,各据天涯。
连日无歇,风雨怒号,两个小屋却依然沉静得像两块顽石。风雨更急,天地倒悬,似乎专等最后的两声爆发。
后来的人们没听到爆发声,只看见被暴雨压垮后两个小屋一片狼藉。在不远处的大树下,人们找到了抱在一起的他们。那时候他们奄奄一息。
人们试图分开他们抬上担架,却发现他把她抱得那样死,根本分不开。终于分开了,一张发黄的小相片从他的手里飘落而出。是他和老婆子。那一年,他们正年轻。
来源:达州日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