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镜花滩

更新：2020-11-02 11:2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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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庞岚月

□曹文润

故乡达城，旧称绥定。这颗被巍峨连绵的大巴山群峰环抱的川东明珠，宁静而安祥。千百年来沉寂于历史的悄然更迭之中，似乎只有像一条玉色绿绸流过南门口镜花滩的州河浪花，在日复一日地唱着亘古不变的歌谣。

从某种角度讲，这条发源于秦岭，由渠江入嘉陵江最终汇入滔滔长江的河流——州河，是达州人的母亲河。每逢夏季，她又成为达城男人们展示泳技和力量的舞台。那些拥挤在岸边或泡在齐腰深的浅水区的大都是不谙水性的老人妇女和孩童。他们充满艳羡和崇拜的目光像舞台追光灯一般，将南门口附近的镜花滩照射得光亮夺目。那帮识得水性的达州男人，犹如一头头海豹，纷纷在河水里矫健娴熟地挥臂击浪，你追我赶，用最优雅的泳姿和最快的速度，从水急浪高、漩流密布的镜花滩头徒手横渡州河。眨眼之间，他们就游到对岸，一个个如雕像般傲然挺立于河边的礁石上，用手从容地浇起已经被他征服的州河水，洗浴自己那肌肉发达的雄性肌腱，犹如搏斗撕杀中获胜的雄狮，一派王者之风！

对于总是梦想快快长大的男孩儿而言，只要能够横游险象环生的镜花滩，才标志着你已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这情形有些类似非洲原始部落的成人割礼仪式，庄重而又悲壮。达城的许多男孩儿都梦想着一夜之间能成功游过镜花滩去，提前跻身大男人的行列。由此悲剧时时在每个夏天里骤然发生。事实上，我从开始只敢在浅水区学“狗刨骚”，到后来能独自游过州河抵达彼岸期间，几次都差一点儿葬身河底。幸运的是，我最终没有成为每个夏季都会在州河发生的悲剧中的角色。

但是，征服州河的雄心却从未泯灭。

敢于冒险，敢于挑战，这似乎是达州男人的天性，也是共同的族群基因。那时的我心里非常清楚，冒险和勇敢才能获得男同学们的喝彩与敬佩，而念书成绩再优秀，也仅仅只能获得女同学们的好感和羡慕，而绝不可能成为小伙伴们心目中真正的英雄。

小学毕业之前，我就和那些昔日令我崇拜的男人一起站在州河对岸的礁石上，成为比我更小的男孩儿们心目中的偶像。几年后，当我不仅已能像鱼儿一样在州河的任何水域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并且还有足够的能力和自信，将八岁的侄儿安全护送到州河对岸时，侄儿稚嫩的脸上所流露出的巨大惊喜之色，令我忽然感到一种莫明的失落与惆怅。

我顿时明白：州河已不再属于我了。

当时我顶着夏天的烈日，坐在南门口湍急的滩边巨大的礁石上，那些撞击着我裸露肌体的飞溅浪花，忽然凝固成不可捉摸的幻影。昔日那种征服州河的快乐与豪情随风飘散成为一缕遥远的记忆。

从此我开始有意识地疏远州河。

在以后的岁月里，我偶尔与友人和发小聚在南门口那间简陋的茶馆里，一边饮茶、抽烟、嗑瓜子，一边漫不经心地透过被惊堂木点缀得有板有眼的说书声和缕缕淡淡的茶香，从容地眺望州河下游渐渐远去的页页白帆。已经成年的我们神情平静，谈吐平和，但仍然让邻座的茶客感受到了向往大海的澎湃气息。又过了两年，时逢改革开放，政策宽松，我给单位丢下一张辞职报告，毅然离开达城，直奔因五指山和万泉河而闻名天下的海南岛，像一位朝圣的信徒，虔诚地匍匐在向往已久的大海面前，崇拜地眺望着一望无际的深蓝色南中国海，顿时感觉到了人的渺小和卑微，我怀着敬畏之情第一次向大海慢慢低下了一颗达州男人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