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纯荣
前年国庆大假期间,好友去江西宜春探亲,在一个名叫峰顶山的地方给我打来电话,将那里的美景对我好好描述了一番。他说,峰顶山有好几万公顷竹海,风一吹,满山翠竹就像波浪一样跌宕起伏。人在林中走,宛如画中游,实在是人生一大享受。好友的绘声绘色,令事务缠身未能出行的我好生羡慕。
我对他说,不要再以这种方式打击我了,有什么礼物带点回来呢?他嘿嘿一笑,说,那是当然,早准备好啦。国庆假期很快结束,好友平安归来,我们这帮死党也顺利收到他从几千里外捎带回来的礼物——一袋新上市的竹溪生态大米。老实说,第一眼看见“竹溪生态大米”,我就颇有好感,以至于当天中午就用上了它。一顿香喷喷的竹溪米饭,几杯火辣辣的高粱白酒,生动诠释了真挚的友情。
吃着喷香可口的竹溪大米饭,思绪不禁回到山里的老家,回到那些虽然贫穷却充满温情的年月……
我的老家在大巴山里,虽然比不上峰顶山数万公顷竹林的磅礴气势,但茂密的竹影同样随处可见。山里阳光充足、土质肥沃,泉水潺潺不息,也是有机大米的出产地。老家与峰顶山相比,许多方面都很相似,只是这些年村里年轻人大多外出,留下来的人,老的老,小的小,曾经春种秋收、生机勃勃的沃土,大多荒草萋萋,给人以无尽的失落和惆怅。
记忆中的一年初秋,饱满的稻子纷纷低垂着头,一股股成熟的气息在山野萦绕,预示着丰收的到来。然而,就在人们仰头看天准备开镰时,山那边轰隆隆地打了几声响雷,大雨在人们最担心的时刻到来,仿佛一支支利箭一样,将人们渺小而脆弱的希望狠狠射穿。就这样,雨一直下,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母亲望着天空,双手合十,颤颤地说:“天老爷,莫下了哦,再下的话,我们的金米饭就泡汤了……”金米饭,就是我们日常所吃的白米饭,只不过要刚刚收获且第一顿吃到的新米才能叫金米。在乡下,每逢一季水稻收获,人们会郑重其事地吃上一顿金米饭,虽不是什么节日,却同样庄严而热闹。这不只是人们在庄稼丰收后的一次尝新,更是农人对辛劳一季的总结和回味。值得一提的是,近年国家专门设立了农民丰收节,也是出于对土地、对农人和勤恳劳作精神的一种推崇吧。
在我的老家罐子坪,由于山里阳光充足、气候温润,加上小溪多、水源足,稻子生长有了充分保障,丰收便成为顺理成章的事情。于是,每逢金秋时节,一塆塆黄灿灿的梯田便散发出醉人的秋韵,随处可见的劳动场景也成为无比秀美的风景。但那一年的气候一直不好。秧苗移栽,正是需要雨水灌溉的时候,却罕见地一个多月不下雨。人们想尽千方百计,又是引溪水,又是放堰塘,又是抽河水,就连村里供给人畜饮用的两口水井也挤满了引水的塑胶水管。费尽好大一番周折,总算把秧苗完成移栽。或许是体会到人们所付出的艰辛吧,梁上、塆里的水稻一直都很努力地生长着,那郁郁葱葱的模样,令人高兴不已。然而,到了丰硕的秋收时节,就在人们挽好衣袖磨亮镰刀准备收割之时,一场大雨却不合时宜地猛然袭来。整整好几天,雨水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在成长的过程中,那些意志坚强的谷穗可以忍受烈日暴晒,可以经历风吹雨打,却在因成熟而低头的秋天变得不堪一击。一场雨水,可以将饱满的谷粒轻易打落,然后在泥水中浸泡、发胀,很快生长出嫩芽。这样,农人倾注大量心血凝聚而成的希望与梦想,一下子就变得支离破碎。
后来,父母来城里看我,像往常一样,他们捎带了一些自家地里种植的蔬菜。母亲一边从背篓里取东西,一边伤感地说:“今年庄稼收成不好!雨落个不停,村里的谷子都受到了很大损失,我们自家种出来的金米饭是很难吃到了……”但母亲又说,她会去收成相对好一些的人家手中买点新米,因为金米饭维系着人生运势,可是每年都要吃的。望着阴雨迷蒙的天空,望着父母被雨水淋湿的头发和满是焦虑的脸庞,我的心一阵隐痛,对“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突然有了非同一般的顿悟。
光阴一如逝水,匆匆流过,不再回来。转眼间,母亲离开人世已有十四年,父亲虽然身体还算硬朗,但毕竟年过古稀,对于栽秧割谷这样的繁重农活,他已不再适合也不被我们允许。于是,打出生起每年都要吃的“金米饭”,便再也吃不出曾经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