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晓伟
“秋老师,我,是不是有点,嗯,庸俗、功利了啊?”最后,小汪反思似的问。
老秋颇有些感动,诚恳地回答道:“不,你还是很单纯!”
老秋安顿好小汪,告辞出来。经过男科时,猛然之间想起了什么,就赶紧去了化验室,取出了一张单子来。他定定地看了许久,又去了医生办公室。之后,就掏出手机,给老婆打了电话,叫她赶紧回来一下,自己有话要说。
俞老师不明究竟,隔天就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精子数量少,活动度差……”俞老师皱着眉头,逐一看着化验单上那可怕的数字和文字,再转头看看老秋,半天没有说话。
“怎么样,触目惊心吧?”老秋已经宠辱不惊,视死如归,平静地说道,“医生还说了,可能是精索静脉曲张引起的。”
“那,还能做手术不嘛?”半晌,俞老师才悠悠地问。
老秋没有直接回答,依然平静地说道:“这么多年了,冤枉你了哈……该给你平反昭雪了。”
俞老师突然大吼道:“昭雪?我又没死呢!”眼泪却不禁流了出来。
“世界卫生组织已明确指出,正常育龄夫妇有12个月以上、没采取避孕措施有规律性生活而仍未受孕的,即可诊为不育。”老秋像背书似的继续平静地说道,“无情的现实已经证明,是我无用,是我耽误了你哈……所以请你回来,就是听你一句话,我们是否还适合婚姻?何去何从,由你确定哈。”
俞老师抬起泪脸,有些哽咽地说:“别说那么多……先去做个手术吧?啊?”
“不!”老秋斩钉截铁地摇着头。
“为什么啊?啊?”俞老师不解地问。她语调柔弱低沉,全然失去了平时的豪气。
老秋脸色铁青地回答道:“我,丢不起那个人!”
随后,他站起来就往外走,到门口时停下了,回头看了还在默默流泪、惶惑无主的老婆一眼,说:“如果你同意离婚,随时找我就是哈!”
说罢,就出门而去。
老秋出得门来,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便信马由缰地乱走一气,不觉到了城外的河边。他凭栏伫立,任河风吹乱自己蓬松的头发,茫然四顾。
远处,有一对恋人亲热地搂抱着走来,时而停下接吻,看样子十分幸福。
老秋愣愣地看着,竟没认出那是老孙和小汪的那个女伴。他转身欲走,却被已经走近的老孙喊住了:“好个老秋,假装认不到我们了嗦?正要找你呢!”
“找我?难道有,有啥好事?”老秋还是愣愣地看着他们,把那个女伴看得不好意思地转过了脸去。
老孙很兴奋:“当然是好事啊!不过不是我找的,是我们雷管给找的生意呢,算他这回还做球了个正儿八经的人事!”
老孙说,有个企业家买下了蜀山县一个景点来开发,请他们进行氛围打造,比如勒石刻字,诗词歌赋啥的。据说人家开出的润笔费还很高。如果这单生意做好了,以后找他们的人就多。随着蜀山县经济社会的发展,他们也就英雄有用武之地了。
老秋听了,虽然没有老孙那么兴奋,但心下毕竟好过多了,却没多说什么,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之后,问:“好久去那里呢?”
老孙正要回答,手机却响了起来,他接过之后,笑道:“马上,雷管来接我们一起去!”
果然几分钟之后,一辆越野猎豹车驶了过来。雷馆从副驾车窗探出头来,冲他们挥挥手:“上车!”
老孙赶紧跟女伴拥抱了一下,说了句悄悄话,就和老秋一起上了车。
汽车出了城,驶进一条才修不久的乡村公路,颠簸着前行。看看进入了那个景区,雷馆提醒道:“待会你们几爷子说话可得注意点儿,可不要像跟我那么随便!晓得不,人家是企业家,是甲方!要懂得起!”
老孙笑道:“懂得起懂得起!再懂不起也晓得给银子面子的啊,是不是老秋?”
老秋没有出声,看着窗外正在打造的所谓景区出神。
到了那景区的临时办公室,老板却没在,秘书说他先代表老板接待和洽谈,很客气地问两位艺术家有些什么要求,比如对酬劳的期望值是多少啥的,先说断,后不乱。
老秋倒很赞赏这种直奔主题的快捷方式,表态说:“随便随便。”
老孙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提钱,也说:“随便随便。”
雷馆看了看他们,对那秘书笑道:“他们是搞艺术的,君子不言利啊。这样吧,我替他们做主——总体上,不低于这个数,如何?”他对秘书比划着手指。老秋偷眼看了,觉得还行。
秘书笑道:“好商量好商量,等我们老总一到,履行个手续,就作数了。两位艺术家,我这里有些关于景区的资料,你们可先看看,找找灵感。”
老秋和老孙就接过一大摞资料,低头翻看起来。
秘书带着雷馆,起身到里间去了。
老孙看了几页就不耐烦,说:“我只管写字,不必费这脑筋了。你自己慢慢看吧,到时候你多分点银子就对球了!”
老秋笑笑,继续翻看着。
这时大门被人猛地推开了,一个没打领带、西装革履的大胖子大步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旁若无人地大声问着:“人都到了么?”
秘书闻声,赶紧就和雷馆从里间出来了,给他们介绍道:“各位,这就是我们老总,本县知名的民营企业家……”
老孙瞪大了眼,傻乎乎地呆立着。
老秋定睛一看,原来这个企业家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勾跑了老孙老婆的煤老板,也不由呆住了。
“坐坐坐!都给我坐!”那煤老板并不认识老孙和老秋,大咧咧地招呼着,“秘书,给雷管他们一人整一包中华来!”
老孙缓过神来,铁青着脸,冲雷馆大喊了一句:“告诉他,我不做了!我不稀罕他的臭钱!”转身就夺门而出。
老秋也不及多想,立马追了上去,但却被雷馆从后面喊住了。老秋看着老孙在外面一路疾走,暗暗叹息了一声,又回到屋里。
屋里,雷馆在低头小声地给那煤老板解释着什么。煤老板脸红一道白一道,最后一拍桌子,大喊道:“我给他个人再加三千!不就是个钱嘛!看他做还是不做?”
没有人开腔。煤老板又嚷道:“再加他三千!哦不,五千!一万!有钱还怕没鬼推磨嗦?多的是嘛,稀罕!”
老秋深深地看了那煤老板一眼,转身面对雷馆,郑重地说道:“告诉他,我也不做了!”然后转身,出门,大步追老孙去了。剩下雷馆几个人面面相觑,傻眼呆站着。
路边的山坡上,老秋和老孙伫立远望,默默无语。
起风了,身后的树叶哗哗直响。两人的头发也随风飘扬着,他们任由寒风吹着自己的脸,还是一动不动地伫立远望。
终于,老孙吟出了两句诗来,是杜工部的《望岳》:“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老秋也随后吟诵起来,却是辛弃疾的《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如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天凉好个球!”老孙爆发出了一句粗口。
两人相视看看,忽然都仰天大笑起来。
“走!回去!”老秋喊道。
“不坐车吗?”老孙问。
“还坐个球!”老秋笑道,“我们不是有自己的脚吗?走!”
“对,我们有脚,自己的脚!”老孙也笑了,一挥拳头,“走!”
两个人下了山坡,沿着那条新修的、崎岖的公路,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风还没停。
他们的身后,风卷起了一阵阵黄色的尘沙,在山谷间飘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