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懋勤
说实话,石伯对我还算可以,只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他就不抖手,将一瓢满满的肉菜倒扣在我的碗里,暗中往下压一压,这样看起来碗里装的饭菜和大家差不多,其实是扎扎实实的一碗。我知道,因为幺舅是他老板,他不敢轻慢我。尽管人们很恨石伯,我却恨不起来,原因不是他给了我甜头,而是不经意地听到了幺舅的几句话。有天早晨,我幺舅来到工地,安排了一番工作后,他走进工棚旁边的偏厦,就是我们的厨房,当时我正在棚子旁边的水龙头下匆匆洗衣服。石伯对幺舅说,庞老板,你那伙食钱能不能再加点,每回加餐,我都成恶人了,生怕分不均匀。幺舅说,你怕啥子,有我在上面撑着,哪个敢对你咋个样,不能让他们吃饱了撑得慌,菜饭钱不能加,这帮人隔一段时间就要换,饿不死能干活就行了。石伯叹了口气说,我听庞老板的,还有一个事,工人想叫我每个星期烧一次热水,让他们洗个澡。幺舅不耐烦地说,不行,那要烧多少柴火煤炭,洗干净了想去嫖婆娘,这事,坚决不行。我听到这些话时,怎么也不相信那是我幺舅说的话,幺舅平常挺有亲和力的,咋个暗地里比过去的地主资本家还克扣?我不敢多想,也不敢去问个为什么,只是心里装着一个疑团,我幺舅到底是个啥样的人?
一天夜里,刚儿从裤裆里掏出一个塑料袋小包,神秘兮兮地打开,原来里面包着一小叠钞票。刚儿很信任我,认为我是读书人,不会打他的主意。刚儿数钱的时候,因为我挨得近,闻到了一股汗臭尿臭裤裆臭的怪味,我嗔怪地说,你那钱,有股鸡巴臭味,藏在哪里不好,非要藏那里?刚儿说,全哥,你不晓得,大家都是这么藏钱的,内裤上缝个口袋,把钱包好放进去,再用锁针锁住,万无一失,你如果有钱,千万不能乱放,这大工棚人员复杂,钱要随身,藏得越紧越好,人家想偷也没办法,裤裆里鸡巴在钱也在。我笑不出来,只感到一阵酸楚,农民工实在也没有啥好办法,钱不多也算命根子,命根子和命根子紧紧靠在一起,也算是以命相惜,农民工藏钱带钱回家,多半是放在私处,因为那里最敏感,也比较安全。我不想说话,我的一点钱都是压在书里,书又做了枕头,看似不安全,其实很安全。偌大一个工棚里,除了我爱看书以外,就再没有一个人对书和报纸感兴趣。晚上,大家除了谈女人还是谈女人,不是那种有品味的黄段子,而是农村土得掉渣俗不可耐的骚龙门阵。我们几个年轻人只能带着耳朵听,童子娃儿不敢瞎掺和,害怕被人当笑柄。
其实我和刚儿没多少话说,刚儿性格内向,三杠子压不出个屁来。更糟糕的是他的家境十分困难,他的父亲早些年上山西挖煤,巷道塌顶,把腰杆压断了,煤老板开始很热情,及时送到医院,可惜没医好就被强迫出院了,煤老板叫他父亲回老家养伤,白纸黑字写了保证,保证按季度寄来工资和医疗费。他父亲带了老板给的三千块钱被送回了老家,头一个季度还确实收到一千五百块钱,可是后来就再没有钱寄来了。他父亲曾委托一个亲戚在山西那边找那个煤矿的老板,可惜,那个煤矿已换了人,保证书也成了废纸一张,人海茫茫,哪里去找人。刚儿的父亲在家里成了废人一个,他母亲也多病,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刚儿初中没毕业就出来打工,家里都指望着他呢。我问刚儿,为啥不进个工厂学点技术?刚儿说,我人笨,只能干粗活,有些工厂里的活很伤身体,干活的人不明不白地就瘫痪了,还不是一样的惨。我半晌无语,以前什么车间大火、有毒气体等的传闻我也听到说过,我们大巴山的妹子已经有不少冤死鬼了。就连我们村里也有两个女娃子,一个是在福建的鞋厂二甲苯中毒,一个在广东工厂里打工遇到火灾侥幸没死却烧成了残疾,两个花季少女如今只能以泪洗面,度日如年地癞活着,看着都让人心酸。农民打工之路太艰辛了,而现今眼目下,把农民工当人看的老板实在不多,我们的农民工兄弟姐妹,命运对他们也太不公平了。
(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