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懋勤
我回到小屋的床上,久久睡不着,幺舅刚才那不经意间说的话,又一次触动了我敏感的神经。我参加了两次高考,两次落榜,是有点无颜面对江东父老,我这次到广东,其实是一次情感逃避。我想学幺舅,没有文凭也可以干一番事业,看我幺舅的样子,日子过得肯定比乡村中学的老师强,那些老师大多是大专生本科生,又咋样呢?人与人不同,花有几样红。大江大河淹不死人,牛脚坑里反倒淹死人。我不信命,但我相信有机遇,机遇只给有准备的人。我有自卑,我自卑自己每次高考都想考好,结果反而考不好。我自信自己还不是个太笨的人,能写一手漂亮文章,字儿写得有书法家的小样,唯一缺的就是机遇。迷迷糊糊中我又回到乡下老家,西装革履,一副衣锦还乡的样子,人人向我行注目礼,后来,见到了愁眉苦脸的幺舅妈,见到了我的两个面容哀哀的小表妹,她们向我问这问那,我却一句也回答不出来,关于幺舅的事,我不能说。
五
第二天一早,我背着自己的行李,跟着幺舅,来到工地。幺舅先找高叔和胡叔,然后叫高叔领我进了工棚。高叔一路吆喝着还在睡懒觉的人,起来,起来。他走到一个床铺边,一把拉起一个半大小伙子,说,刚儿,给老子起来了,全娃,你就挨到他睡,都是童子娃儿,好在床上画地图。当时,我脸一下红了,画地图是指年轻人半夜遗精跑马,在床单上和被褥中留下一摊一摊的污迹,学校的学生都会开这种玩笑,说你娃儿昨晚上又画地图了,惹起同学一阵怪笑。那个叫刚儿的小伙子揉了揉眼睛说,啊,是全哥,欢迎,欢迎。我也友好地笑了笑,你我年龄都差不多,打得拢堆。刚儿叫夏刚,也是我们大巴山区来的农民,后来才知道我俩都是二十岁,还不知谁大月份,他叫我全哥,我也乐意。高叔和刚儿麻利地把其他铺位朝一边挪了一下,腾出一小块长方形的空位,刚儿和我打开我的包包,拿出布毯和薄棉被一一铺上,我的东西虽是旧的,但和其他人铺上的东西一比,还是要干净一点好一些,我爸是手艺人,日子算不上小康,只是比一般农民稍微温饱一点点。我看有的被子还是几十年前的粗布蓝印花布被套,上面还补了一些五颜六色的布疤,那种蓝底白花的土布,在当下农村也是很少见的,恐怕算得上是初级文物了。
刚儿摸了摸我的枕头,硬梆梆的,他问,全哥,你这枕头里装的啥子?我说,都是书,没地方放,就当枕头了。刚儿说,一天干活那么累,你还有心思看书?我说,抽空翻一翻,打发时间。刚儿说,看来,全哥还是有学问的人,跟我们不一样,再说,还有一个当老板的幺舅。我和善地说,刚儿,自己走自己的路,靠别人,不是办法。等高叔走后,刚儿小声地说,全哥,你不住你幺舅的别墅,到这里来挤我们的狗窝,多不划算啊。 (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