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舞者

更新：2019-06-21 11:31:27 　　　　　　来源： 达州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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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编辑：庞岚月

□何世进（80岁）

老迈以至于瘫痪得坐上了轮椅，还要去广场跳舞，真个匪夷所思。然而在一个阳光明媚、春意融融的下午，我在妻的陪伴下去小西桥广场憩息，真真切切地看见一个老态龙钟的大娘，缓缓地从少女推着的轮椅上走了下来，应和着广场舞欢快的音乐旋律，蹒蹒跚跚地跳起舞来。

她虽未加入正在狂歌劲舞的庞大阵容，仅只一人在旁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她不仅未要人掺扶，且跳上几个节拍后手脚变得像正常人一样柔软灵活。她分明戴上了老花镜，一旦进入曼妙的歌舞境界，渐渐显得耳聪目明，炯炯有神地谛视着广场中心的舞蹈队，自然而又规整地应和着旋律、舞步，她的舞蹈动作始而笨拙滑稽逐渐变得有规有矩、情意绵绵，且跳上几分钟，便也强化了情感投入，那张像丝瓜馕子一样皱纹密布的脸膛溢满了微笑。一会儿，给她推轮椅的那个少女，也耐不住寂寞，趋步上前，与这位老奶奶相拥而舞。这位老大娘在这身着时髦红风衣少女的陪伴与引领下，左旋右转激情四射。这少女，定是老者的孙女或外孙女，否则不会这么有耐心与爱心。她之认真与挚情，不亚于一个幼儿园的阿姨侍候三四岁的幼儿。在这少女的辅导与陪伴下，老奶奶的广场舞，迎着暖融融的春光，喜笑颜开，俨然老树绽开的樱桃花。看哟，老奶奶分明已返老还童，她僵硬的双脚像穿上了一双魔力鞋，变得分外矫健有力，她的双臂也出奇地灵和柔软，尤其那两只结满老茧的手一下子变得像葱根一样白皙鲜润，眼睛也格外传情传神。婆孙俩跳舞节奏之欢快，弦律之优美，应对之默契，已臻至出神入化的境界。我与妻观赏得惊了、呆了，以至于对繁管急弦中吼震云天的庞大舞队的酣歌劲舞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我这职业文学工作者因为此时此刻在广场舞中的奇异发现而兴奋异常，我苦苦地思索着这位坐轮椅的老年舞者为何迸出发令人震惊的生命奇迹。

遐思悠悠，我又从尘封土埋的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遥远而又亲切的回忆中，想起了春节闹元宵，各街道居委组织举办的歌舞街头表演的热闹情景。

一些中学女同学和部分街道青年妇女临时组织的业余歌舞队，一个个系着鲜艳的围裙，乌黑的短辫上系着袅袅婷婷的绢花，载歌载舞，动作是那么规整而又简单。当时还没有录音机播放音乐，就连伴奏也十分稀缺，除了二胡、竹笛，连手风琴都没有。但是一个个喜气洋洋、劲酣气足，各个街道居委要进行比赛，评定名次。那场景远不及刘颚《老残游记》中黑妞与白妞在大明湖旁登台献艺那么壮观，却一样万众瞩目，牵心动肠。那年代时兴的歌曲是《好久没到这方来》：“好久没到这方来，这里的姑娘长成材。青山绿水依然在。一对斑鸠哟飞哟过来……”姑娘们双手捋着花布围裙，一左一右，一上一下地扭动。

当年的那些街头歌舞队员不也像这穿红风衣的少女一样年纪轻轻，情窦始开么？眼前这位沉迷于广场舞的老奶奶，是否便是当年的街头歌舞队员呢？我疑窦丛生，却又无可确认，似乎当年的风韵犹存。特别是陪伴她的少女，与当年表演《好久未到这方来》的主力演员神情笑貌、一招一式何其相似！

我有了前去与这一对老幼舞者攀谈的心思，可是老伴用锋利的眼神制止了我。她责备道：“你看就行了嘛，人家素不相识，却作这样的交谈，她还以为你有神经病？”我兀自在心中嘀咕：“何言神经病，坐轮椅老人不入行列单人或双人起舞，堪称最清醒的老年舞者。”

不是么，她定然是让穿红风衣少女用轮椅推送进这广场的，至少表明她腿脚不灵便，行走艰难。但她一进入广场，立刻在动听的乐曲声中激起了不可遏抑的表演冲动与欲求，单人与双人表演不下一刻钟，不也充分表明文艺活动是缓解与治疗老年神经病患的灵丹妙方么？你看这老大娘从轮椅上下来，跳舞跳得多舒心多自在，心灵情感至少年轻了二十岁。

然而我始终无法知解，她在家患有何种老年常见病，为何出门要坐轮椅，且要乖乖巧巧的孙儿陪伴，又有什么强大的精神与意志力支撑与鼓舞着她全身心地投入悦心悦意、怡志怡神的广场舞！想来，这生活中天天都在创造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