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娘

更新：2019-06-13 10:36:58 　　　　　　来源： 达州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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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编辑：庞岚月

□徐宇

节气小满一到，麦子凸显丰腴，羞涩地蜷缩在麦穗的怀抱里，小鸟依人的样子,好温情啊！一场多情的小满雨如期而至，雨如晶莹剔透的葡萄，盈满麦地麦田,空气中弥漫着麦子的味道。乳熟阶段的麦子，在这场雨后渐渐地有了阳刚之气。麦芒如箭，威严而又霸气，戒备森严地守护着每一粒麦子。

麦子是一年里成熟最早的作物，并且在粮食青黄不接的四月间欣然而至。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粮食奇缺，家家户户在上年里储备的粮食，次年二月就吃光了。此时唯有出穗扬花的麦子长在地里，虽然还是青青的一片，但它已经注定是故乡人的救命粮，让饥肠辘辘的故乡人，看到了即将到来的希望。

麦子，记录着故乡人的辛酸史。我清楚地记得上世纪没有粮吃的那些年代，故乡人用野菜充饥，紧勒腰带下地干活。小时候缺营养的我，体质特差，常眼前发黑晕倒于地。母亲就给我开小灶，用最细的麦面给我煮“精面疙瘩”吃，不几天我就能下地站起来了。我家六口人，只有父亲一人在挣满劳动力的工分，母亲只挣六七成工分，我们兄妹四人，还在读书。生产队里是按工分多少发粮，分粮食少的农户，只有向队里借，几乎年年都是“倒补户(欠生产队里的)”。生产队每年在农历三月里发放一批储备粮，工分多的家庭，从社里的粮仓里背走了不少稻谷和麦子，让我羡慕极了。父亲知道我家很少，就让我和哥哥去领，前几天他苦苦地向生产队长求情，磨破了嘴皮子，才准许借30斤稻谷20斤麦子。这根本解决不了全家六口人的生活。父亲对母亲说，自留地的麦子要熟了，不行叫娃儿们先把它割回来。就这样，八成熟的麦子，被我们兄妹四人从地里割回家。父亲说麦子没有熟透，水分重，需发热断青，我们将青青的麦穗在坝子上垒起来，这种办法又叫“催熟”。几天后，在父亲的带领下，我们舍不得用梿架去打，用自己的手掌去搓，所以就有了“搓夜麦子”的说法，但是动作很缓慢，效率不高。如果用梿架去敲打麦子，怕将欠成熟的麦粒敲烂，造成浪费。父亲在这方面是很有经验的。搓下的麦粒，故乡人叫它为“泡儿麦”，得及时晒干。有那么一两年，梅雨不停，难见阳光，麦子长出了毛茸茸的青芽。长芽的麦粒，我们就用温火在铁锅里烘干，一锅接一锅地烘，这种麦子的面是极为不好吃的。但它是粮食，比什么食物都强。

牛儿不紧不慢地拉着石磨上的杠杆，石磨就一圈紧接一圈地旋转起来。听得见上齿与下齿磨碎麦子的铿锵声音，麦子被石磨挤压成细粉，这虽是一个物理的演变，却是一种快乐的过程，释放出一种强大的生命力量来。父亲提早就预警了，今年家中差粮，需要勤俭节约。如果这年粮食没有缺口，父亲也会提早发布消息：每次用细箩子取面，箩子下的精面人吃，箩子上的麸子喂猪，丰收的那些年，庄稼人的日子过得还是很舒心的。

尝新鲜麦子面的那天，母亲说蒸包子给全家人吃。她提前就发好面，我们就去地里摘豆角，豆角里放少许腊肉丁和葱蒜嫩花椒籽儿之类，入口香得很。蒸熟的包子，冒着氤氲的热气，先端出去放在院坝里敬天神，感谢苍天的恩赐，然后一家人才美美地吃起来，那份香味至今让我馋涎欲滴。

麦子，见证了故乡岁月更迭。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土地承包到户，故乡由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故乡人的日子，像节节长高的麦穗，金灿灿的，沉甸甸的，芬芳四溢。故乡人积极向国家交够公粮，自己家的粮仓里也囤满了麦子和稻谷，甚至还吃着上一年的陈粮。不缺吃的故乡人，精神焕发，他们唱着一首首巴山的情歌，用心尽情地唱响每一个日子，让古老的大巴山沉醉在丰收的喜悦里。

麦子，激励着我去奋发努力去顽强拼搏。我痴痴地守望着故乡的麦田，看麦子历经漫长时光的坚守，分享麦子慢慢成熟的过程。我永远是蜷缩在麦娘怀里的婴儿，是麦子保住了我和故乡所有人的性命。麦子，是用乳汁把我养大的娘，是我一生中永不褪色的记忆，我心里有很多的话要对麦子说。

麦子，祖先流淌的浓浓血液

将桑梓的土地

风干成一块馍

养活一代又一代子孙

我甜甜地叫她一声：

——麦娘！

多少个夜梦里，我举着麦子，在故乡奔跑着，大声地呼喊着：“麦娘！麦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