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与识字

更新：2019-05-30 10:26:17 　　　　　　来源： 达州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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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编辑：庞岚月

庞雨，现供职于宣汉县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年过知非，喜欢读书，喜欢码字。作品散见于网络、纸媒。

棒 硬

说到硬东西，四川人不说硬，也不说坚硬，而喜欢在硬前加一个音为bāng的字，夸张其硬度，组成方言词：bāng硬。有时，将bāng字叠用，增强夸张度，说：bāng bāng硬；或者将bāng bāng硬倒置为：硬bāng bāng。

汪曾祺《故里杂忆》之《榆树》，开篇介绍“侉子”，说：“这地方把徐州以北说话带山东口音的人都叫作侉子。”然后介绍他们的营生，其中一项是“烙锅盔”，在“烙锅盔”后加括号备注：“这种干厚棒硬的面饼也主要是卖给侉子吃”。张天民《创业》第三章，写秦发愤工作认真，爱岗敬业，吃苦耐劳：“秦发愤跪在冰凉棒硬的钢板上，用一团棉纱使劲地擦着机器和地板。”汪曾祺、张天民小说里的“棒硬”一词，与四川人经常说着的“bāng硬”只有声调上的差别。看来，方言里的bāng硬，应该写作棒硬，读作bàng硬。

查《汉典》，棒可作三种不同性质的词使用。最常见的是做名词用，“指棍、杖”，古今都用。古文里，有时作动词用，“指用棍棒打”，比如棒杀。在方言里，作形容词用，有“好、高”，“肌肉发达的,强健有力的”，“坚硬的、不柔软的(多指食物)”三种意思。棒硬之棒，用的就是形容词里的第三种意思。棒，最早出现的应该是木棒，后来有铁棒，都是坚硬之物。就是比较脆软的竹棒，亦比一般物事坚硬。所以，川人见到硬度较高的东西，要加一个“棒”在前，来夸张来形容。不翻《汉典》也可意会：棒硬，就是如棒一样硬。

汪曾祺的故里在江苏高邮，张天民的《创业》写大庆初创时期的故事。两者都用到“棒硬”一词，说明棒硬并非四川独有的方言，也是江南人东北人嘴里经常使用的俗语。

籇 子

小时候，家旁左右各有一条小河沟。河沟虽小，却有鱼。夏天，喜欢下河弄鱼，方法有二：一是砸苦葛汁入水，鱼中毒后，捡到手；二是安háo子。háo子，是一种简单的渔具：将慈竹分节锯断，下留节巴，节巴底部钻眼，从上划破，用几圈篾条渐次撑开，愈上愈大，呈喇叭状。安háo子，是一种简单的渔鱼办法：在河沟激流处，用石头砌出上张开几乎堵断河道、下收缩几乎至一处的八字形水道，水道尾部置háo子。鱼不注意，随流而下，被冲入háo子，不得脱身。一般，下午安好háo子，第二天天亮去取，多半都有一条两条的收获。去晚了，就会被别的小孩取走。

《庄子·外物》有句：“筌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并因此传下一个成语：得鱼忘筌。庄子的本义是：筌、蹄、言皆为工具，目标是鱼、兔、意，只要得到和领会了精神实质，这些工具都可以忘掉，而且应该忘掉。但今天，得鱼忘筌却是贬义：成功之后忘了原来帮助其达到成功的有力工具。筌，一般都解释为：“捕鱼的竹器”，但其究竟什么样，却很少有人说。

钟叔河《念楼学短》第一卷《逝者如斯》，有专门解读《庄子·外物》文中这几句名言的一篇，篇名《得鱼忘筌》。钟叔河对“筌”加了注，注得很详细：“筌，此指一种用竹篾制成的渔具，湖南人称为籇（豪）。籇在《汉语大字典》中只释为竹篙，但确实有一种叫做‘豪’的渔具，只能写成籇字。”查《汉典》，有“籇”字，读作háo，义为：“撑船的竹竿或木杆。”并引《康熙字典》注：“《篇海》胡刀切，音豪。船竿。”《新华字典》也收有“籇”字，注音、释义与《汉典》完全相同。

可见，籇，在古今正规字典、词典里，只有篙杆一义。但钟叔河的说法，却很有道理：湖南人称之为“háo”的渔具，“只能写成籇字”，竹头表意，豪底示音。湖南与四川，同属西南方言区，湖南人所说的“籇”，应该就是四川人所说的“籇子”。

万万没想到，小时候制作、用着的籇子，竟然是庄子文里的“筌”，方言土语里，竟然蕴含有成语的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