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棋

更新：2019-05-14 10:17:43 　　　　　　来源： 达州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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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编辑：庞岚月

□莫景春

梁实秋先生说过：有一种人他最不喜欢和他下棋，那便是太有涵养的人。你想想：棋盘如战场。对方拿着棋子左指右点，犹豫不决，继而抓头挠耳，捶胸顿足，一副痛苦万分的样子。“输了”一声终于长吁而出，另一方紧张的心才像一块石头落地，一种莫名其妙的快感从心底涌起，而且对方越是痛苦，这种快感就越强烈。

斗鸡、斗蟋蟀也是斗，但都是物与物，绝没有斗棋如此的让人过瘾。

棋的搏杀的激烈程度绝不亚于那真正的硝烟弥漫的战场，兵马车炮一应俱全，楚河汉界截然分明。两军相对，虎视眈眈，一招一式，小心翼翼，左思右想，提防敌人的陷阱；同时又窥探对方的漏洞，暗藏杀机，整个棋盘杀气腾腾。兵卒身先士卒，勇渡楚河。对方也不紧不慢地拨兵对垒。兵卒上前，马炮跟后，瞄准了对方某个重要的兵力部署，准备给他重重的一轰，轰他个昏头转向。谁知他明察秋毫，脸上掠过一丝狡黠的表情，自信十足地搬回兵马。进攻的一方感到十分失望，想不到这一暗藏的玄机，也被他识破，心有所不甘，又细细地观看对方兵力的布置，暗地里看中了一个战机，猛地将“马”往前一冲，但见对方手持一棋，杀个“回马枪”，“当”的一声，“马”被吃掉了。对方满脸喜气，双手不自觉地拍着，嘴里哼着无名小调，得意洋洋的样子。

自己心爱的马不幸成了对方的餐中肉，内心暗暗叫苦。自己的脸肯定是皱成一个苦瓜，表情极为难看。本来想偷袭，谁知“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还是小心谨慎为好，于是重新调整兵力，把刚才被打乱的阵脚再次调整好，步步为营，向对方进攻。对方得胜时那眉飞色舞的神态，激发了失利方内心的一种冲劲，很想千方百计把对方打压，才解除刚才那心头之痛，于是很快镇定下来，盯着棋盘，屏气凝神，似乎在寻找着一个个有利的战机。紧皱的眉头，有千万筹码在其中运转，最后故意卖了个关子，把“将”给让出一边。对方惊喜万分，迫不及待地想趁胜追击，举起“马”，卷起衣袖，摩拳擦掌，趁机逼近“将”的后面，紧跟着一门炮。突然，另一方手起棋落，大喝一声“将”！。其声有力压千钧之势，唾沫横飞，“哎呀”，对方失声尖叫，手不断地揉搓，紧张得脸上出了一层密密的汗，举着棋子，不停地比划着，手在颤颤地抖着，确知已无回天之力，搬兵调将之时，整个身子都在抖动，满头大汗，举着棋子，坐立不安，最后无可奈何地往桌子一丢，不停地拍着脑袋，嘴里念念有词：“真是瞎了眼，真是瞎了眼！”直将那脑门拍得泛红一片。胜方的快感真是达到了极点。但强忍着内心的狂喜，宽宏大度地拉住对方的手说：“仁兄，棋乃戏乐，不必认真，别把脑袋拍昏了。”对方才如梦初醒般地坐下来，又心平气和地开始新的一盘。

一阵紧张的搏杀之后，稍弱之人便头上青筋暴露，占优势的人脸带微笑，欣赏着对方的痛苦，欣赏对方那豆大的汗球滚滚而落。但还是不甘失败，调兵遣将，力挽狂澜，有时也能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又一村，对抗得不可开交之时，竟有如梁实秋先生所描绘的那样：棋势吃紧，两人都站起来，剑拨弩张，如斗鹌鹑，最后到了生死关头，两个人都跳到桌子上去了。多有趣的性情中人呀！

如此的酣畅淋漓，让人着实过足了斗瘾，但瘾的浓淡还要看棋子，会下棋的人一般是不下那些拇指大的棋子的：拿在手里轻飘飘的，若有若无，让人感觉不到力量，下到棋盘上，“叮”的一声，微弱软绵，一点气势都没有。那种小棋子是小孩子玩游戏用的，派不上桌，最好的棋要选木质坚韧而厚重的木头，选手艺高明的木匠精心加工，如杯底大小，握在手里有一种满满的感觉。质要坚韧，一指到棋盘上，声音响亮，却毫发无损，经得起摔打。喜怒哀乐倾注其中，能说不有力吗？况且棋输之人，或者后悔，或者愤怒，情不自禁，盛怒之下，竟迁之于棋子，便将棋子狠狠地摔到地上。若不解恨，还狠狠地踩上两脚，扬长而去，输棋之恨消失殆尽。棋子之大，便于使力，便于纵情，将压抑于心中的怒气用最大的力气排泄而出，达到心平气和的效果。好斗是人类的本能，争强好胜乃人之常情，但精斗于人，不仅精力耗尽，更是后患无穷，不妨将此种斗志移到棋盘之间，娱乐之时，斗气不知不觉消融其中，人与人之间便减少了许多摩擦，怡养身心，不亦乐乎？

琴棋书画，本是性情中人所爱，琴可以自娱自乐，纤手一抚，妙恋的歌声自琴盘袅袅而出，无需他人拍手欢呼，喜怒哀乐，尽融其中。除了一些刚强激越的乐曲，几乎无法将人心灵深处的斗性激发。书画也是如此，研好水墨，摆好纸笔，只需心中意念一动，一条优美的线条便自胸中丝丝透出，随着笔尖一拨一洒，整个身子随之舞动，也许能极尽狂乐之致，但此时只有影子在欣赏。这种狂热的雅劲，也无需他人激起，悲喜哀乐尽在自己，哪像斗棋一样，全建立在对方身上？但斗棋之人是很清楚的，斗棋就是斗棋，斗棋不是斗人，棋上可以冷眼相对，可以怒目而视，但棋下却是有说有笑，其乐融融。这就是斗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