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办：达州日报社 地址：达州市通川区通川中路118号
热线电话：0818-2379260 客服QQ:159847861 新闻QQ:823384601
新闻投稿邮箱：823384601@qq.com 达州日报网通讯员群：243997895
□林佐成
1930年6月，陈贤有出生于开江县讲治乡镇龙寺村。陈家门前有一条大河，名曰南江河（今白岩河的下游）。这条汇聚了今宝石、沙坝、梅家等数个乡镇水域的河流，早年间，水面宽阔，水势浩大，尤其是山洪暴发时，滔滔江水如脱缰野马，它们冲毁搭在河面上的简易木桥，卷走那些赶场下街的村民。
从小跟随父亲在万州做生意，经常去江边玩耍、游泳，后因家道中落，不得不再随父亲在南江河以摆渡为生的陈贤有，不仅亲眼目睹了那一幕幕人间惨剧，而且经常配合父亲，参与救助溺水者的行动。每每看到父亲纵身跳进江中，水淋淋地捞起一个个或昏迷或毙命的溺水者，守候在船上的陈贤有，都惊悚得浑身打颤，又佩服得五体投地。随着年龄渐长，陈贤有开始代替年迈的父亲，潜入水中打捞粮食，打捞溺水者。
早年的戏水经历，加上后来经常在水里讨生活，陈贤有练就了一身过硬的潜水本领，他一个猛子潜入水中，可以在水下待上3分钟。陈贤有成了南江河上的浪里白条，当地人都戏称他为水鹞子。此后，南江河一带出现的各种打捞活动，都少不了找他帮忙，陈贤有从不推辞，而且几乎不曾失手。
陈贤有满以为一身水性，只能在南江河上摆摆渡，救救人，谁知，机会来了。那是1957年，国家大兴水利建设，为解决开江县城的饮水与全县的灌溉，成都中心水文站派出工作组来到白岩河流域勘测，准备建一座水库，即现在的宝石水库。他们要在当地招收一名水性好的年轻人协助勘测，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推荐陈贤有。
陈贤有没有辜负工作组的厚望，他凭着良好的水性，不仅赢得工作组的认可，而且因为粗通文黑，手脚勤快，得到大家的喜欢。临走，工作组要将他带往成都中心水文站，他们说，全国的大江大河需要他这样的人才，憋在小地方实在有些屈才。可陈贤有舍不得生他养他的南江河，舍不得他熟悉的父老乡亲，他摇着头，拒绝了。
1958年1月，宝石水库正式兴建。让陈贤有高兴的是，他一个农民娃，竟成了水库的临时工。他工作起来更卖力，哪里需要抢险，哪里需要救人，哪里需要捞物，他总是毫不犹豫地冲在最前面。
1959年6月，宝石水库大坝基本成型之际，一场持续7天的强降雨，袭击了水库流域，库区支流永安河、马驿沟、桥溪沟、孙二沟等，就像一条条翻滚的巨蟒，涌动着，咆哮着，直奔水库。库区水位迅猛上涨，到第5天时，水位已不经意间漫上了泄洪闸，用木板拦住的泄洪口，只露出巴掌宽的出水口。汹涌而来的洪水，在出水口打着漩，发出令人心悸的呜呜呜的嚣叫，数里之外都能听见。
负责水库建修的县监委书记陈双振见此情景，急得头冒冷汗。如果听凭水位上涨，新修的堤坝承受不了重荷，一旦垮塌，水库下游的雁鹅坝村、和平村、金星村甚至整个讲治街道，都将变成一片汪洋，数万人将会陷入灭顶之灾。必须保坝，必须泄洪！就在陈双振在堤坝上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走来走去之际，县上要求“坚决保坝”的指示已经传来。陈双振不再犹豫，他匆忙找来两个水性好的年轻人，来到泄洪闸上的堤坝上，要他们下到泄洪口，掀开挡板，打开泄洪口。
两个年轻人在风的呼啸雨的咆哮中，在越来越小的出水口搅动的漩涡发出的呜呜呜的凄厉吼叫中，抖抖颤颤地下到泄洪口。他们弯腰握紧木板使劲往外掀，但木板就像钉在了堤坝上，竟纹丝不动。两个人试了几次，又抖抖颤颤地爬上堤坝，浑身精湿地落荒而逃。离泄洪口数十米远围观的上百人，见此情景，急得直吼：“不行了，不行了，洪水要翻堤了！”陈振双听到吼声，一颗心掉到了嗓子眼，他踩着泥泞，一路咚咚咚地跑向人群。
此刻，一心想着水库险情的陈贤有，刚在水文站向上级报送完水位情况，便忧心如焚地跑过来。他一见两个落汤鸡似的年轻人，又见陈书记那张苍白的脸，心里明白了大半。“陈书记，我去！”他顿了顿，一脸凝重地望着陈振双，众人都惊异地把目光投向陈贤有，两个哆嗦着身子的水手，更是直向他使眼色。
“你去？”好一会儿，陈振双望着。“我试试看！”陈贤有点着头。陈振双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感动，他别过脸，装着不经意地用衣袖一拭，揩去了涌上眼眶边的泪水。
在陈贤有的要求下，有人取来了蓑衣，有人递来了白布。陈贤有披上蓑衣，开始往头上缠白布，一圈接着一圈，一层裹着一层。头颅很快被裹得严严实实，远远望去，就像顶着一颗硕大的卷心菜。
在众人的目光中，陈贤有扛着门板，在暴雨中走向泄洪口。他走得沉着而缓慢，走得稳重而刚毅，义无反顾，就像走向角斗场的角斗士；视死如归，宛如捐躯赴国难的志士。
陈贤有来到泄洪口上方，从堤岸缓缓下到泄洪口。尽管泄洪口只剩下小指宽的缝隙，然而洪水卷起的漩涡发出的呜呜声，依旧如狼嚎，如鬼泣，惊天动地，直击人的耳膜，直透人的魂灵，让你在不由自主中，腿打颤，手发软。
陈贤有靠近泄洪口，稳了稳身子，定了定神，弯腰将手探进泄洪口的缝隙掂了掂，那木板就像一块巨大的磁石，牢牢地吸附在岸壁上，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陈贤有伸直腰，望了望远处雨雾中模糊的人群，望了望近处触手可及的门板，而后弯腰咬牙，猛地将最上面的一块木板往侧边一掀，然后第二块，第三块……就在他掀开最后一块木板，迅速回身举起门板，按向泄洪口，想借助门板的反弹力和良好水性快速逃生时，只听轰的一响，门板连同陈贤有就像被一双看不见的巨手，倏地被推进了泄洪口……
“陈贤有！”“陈贤有！”……陈振双领着众人，在堤岸上焦急地呼喊，回答他们的只有呼啸的风声，哗哗的雨声，连同咆哮的泄洪声。
就在大家绝望的找寻中，一个眼尖的年轻人，发现坝下出水口的竹林旁，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不是陈贤有吗？“陈贤有没有死！”“陈贤有没有死！”……人们呼啦啦地涌向出水口。
“陈贤有！”兴冲冲的陈振双冲在最前面，他激动得一声大吼，陈贤有那高大的身影就像遭了枪击，咚的一声倒了下去。
陈贤有躺在医院里昏迷了三天。醒来后，头依旧肿得如脸盆，周身的瘀青就像一条条掩藏在皮肤下的肥硕蚯蚓，两个手拐上的血痕结成的血痂，片片相连。前来探望的人，都惊愕地瞪大眼睛，他们都不相信，穿越180米的涵洞，陈贤有居然能活着出来。人们都啧啧咂舌，直说这是一个奇迹，直说他命大。其实，他清楚，这奇迹的创造还缘于自己强烈的求生欲。他被吸进涵洞后，冲向一个倒管，才恍然想起自己被卷进了涵洞。他趴在这个水势相对平缓的处所，略一思索，将已被洪水冲得七零八落的白布重新紧缠头上，而后双手死死抱住头部，将身子慢慢挪移出倒管，移向轰响的洪水……
陈贤有命大，却命运多舛。就在这次泄洪后，他被宝石水库录用为正式员工，即使六十年代精简，他也作为特例独自保留下来，负责驾船接送宝石水库里中心、沙坝、梅家等乡的公粮。但“文革”一开始，他即被辞退，回老家当了农民。尽管如此，他依旧奔波在宝石水库，无怨无悔地充当着打捞者的角色。粮食掉水库了，孩子溺水了，牲畜落水了，都少不了他忙碌的身影。数十年过去，他都不知救起了多少男女，捞起了多少猪羊。他就像一只水鹞子，守候在水库边，护佑着当地百姓。
那是1974年3月，宝石水库一艘建造两年耗资上万元的机动船，由于操作失误，加上严重超载，酿成重大的沉船事故。为打捞机动船，县上从邻近的宣汉、达县地区请来专业人员，这些常在水里讨生活的高手，身穿潜水衣，个个信心百倍。他们一个连一个猛子，扎向水库深处，一周之后，不要说拖出那宝贝，就连宝贝的影子也没找到。
因重感冒窝在家里刚刚痊愈的陈贤有得到消息，不顾身体虚弱，主动请缨。
水库周围的村民，听说陈贤有出山，不顾春寒料峭，一个个瑟缩着身子，跑来看热闹。到底常在水库里摸爬滚打，陈贤有到了水库边，并不急于下水。他查看完机动船下沉的水域，简单了解了这几天的打捞情况后，掏出准备好的老白干，咕嘟咕嘟一灌，丢下酒瓶，迅速扒光衣服，只留下一条裤衩，而后一个猛子扎向锁定的目标。
陈贤有的水性实在太好，他竟然沉到了30米深的水底；陈贤有的运气实在不错，他一个猛子竟然扎到了目标。此后，他一次又一次拽着岸上人传递的钢索，扎向30米深处的目的地，又一次又一次钻出水面换气。到傍晚时分，四角被钢索紧紧系住的庞然大物，在众人的惊叫声中，浮出了水面。
陈贤有刚一上岸，便瘫倒在地，鼻里嘴里到处出血，耳朵嗡嗡直响，浑身的骨头就像揉碎了。
陈贤有命大。这个经常在水里摔打的男人，这个经历了泄洪磨难自称为二世人的汉子，这个到老年时患有严重风湿病、耳背的水鹞子，居然活过了78岁，这又是一个奇迹。也许，曾经那些被他捞起的亡灵，冥冥之中，在默默地为他祈福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