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佐成
一个人心里装着另一个人,就多了一份牵挂。那些日子,有福就像中了邪。白天,他估摸着阴悄悄地往刘玉英家的包产地跑,远远地,他看见女人还好好地挖着地,锄着草,又偷偷跑回来;而一旦不见女人,他会沿着那些沟沟坎坎,把刘玉英家的包产地跑遍。
有时,他也偷偷地远远地跟在王有庆背后。他发现,王有庆下地的时间并不多,许多时候,他带着村里的干部,走这家,串那家,间或去乡上开会,晚上又赶回来。农忙时节,他会叫上十个八个青壮年,自己站在一边叼着烟,这里指指,那里划划。每每这时,有福会气得牙齿咬得咯咯咯直响,他恨不能冲过去,把那些干活的一个个赶跑。
那是一个月后的一天下午,有福发现王有庆失踪两天后,又听他人说去了县城开会,心里一震。他早早吃了晚饭,收拾打扮一番。
夜,就像泼了墨,有福走在路上,心却有几分惴惴,万一万一……想起两天的跟踪,他又很坚决地摇头。有福胡思乱想着,就这么到了刘玉英家的院坝。他立在院坝里,侧着身子,尖着耳朵,四下里除了墨一般的黑,一片阒寂。有福定定神,走到门边,屈着手指要敲。他刚刚举起,只听得嘎吱一响,他猛一缩手,撒腿就跑,黑暗中,额角撞在地坝边的槐树上,他才发觉,先前不过是夜风吹动树枝发出的声响。
有福钻进屋,女人立刻扑了上来。久别的重逢,让他们相拥而泣,他们亲吻着,哭泣着。就在此时,大门咚地一下被闯开,有福将女人一推,身子蛇一样滑向后门,刚刚钻出去,掩藏在墙角的两个黑影,举着棍棒,一跃而起,有福如被子弹击中的的巨鸟,啪地落在地上。
有福醒过来,才明白自己已被装进麻袋。透过麻袋米粒大的孔隙,他模模糊糊地看见几个小青年,正围着那老东西抽烟,一股股袅娜的蓝烟,将他们的面孔,晃动得恐怖而狰狞。
“老脚猪,你不得好死!”“老脚猪,我操你祖宗八代!”……他像是突然间恢复了元气,一边扯着嗓子大骂,一边想努力挣脱反绑在背后双手上的绳索,那麻袋随了身子的晃动,无力地在地上摇摆。
“瘸子,你还真不赖啊!”王有庆望着左右晃动的麻袋,阴阳怪气地点着头,他弯腰脱下脚上的臭袜子。两个青年会意,跑过去解开系麻袋的绳子。有福的脑袋刚一冒出,王有庆已稳稳地将袜子塞进他嘴里,有福唔唔唔地扭动脖子,麻袋又被系上了。
“走!”王有庆一挥手,几个人抬着蠕动的麻袋,跌跌撞撞往外走。
刘玉英眼见昏迷不醒的有福被塞进麻袋,心里已是一寒,今见他们要抬他走,心冷得就像塞了一块冰。
“你们……”
“你们……”
她滚动着喉结,终于什么也没说,仿佛被话憋住了,又仿佛被人点了哑穴。她默默望着从她身旁经过的麻袋,望着在夜色中愈来愈远去的麻袋。
他们是要把他抛入水塘,还是要活埋?
她一个踉跄,扑在门柱上,眼泪刷地出来了。
十二
“不要,不要,你们放过他……”刘玉英见几个青年,将五花大绑的有福往阴森森的坟坑里推,急得大喊大叫。青年们不理不睬,依旧推着有福往前走,黑洞洞的坟坑,就像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眼看就靠近坟坑的边沿了,刘玉英吓得啊地一声尖叫,她一骨碌爬起,恍然睁开眼,才发现刚才不过是做了个梦。她摸着咚咚直跳的胸口,躺在床上,再也没了睡意,脑子里满是有福挣扎的情景。
她睁着一双大眼,望着黑漆漆的屋子。几只蛐蛐,躲在墙角,有声没声地叫着,给初秋的夜晚,涂抹上了一层凄冷与肃杀。刘玉英陡地觉得寒气逼人,她将紧盖的棉被,裹得更紧了。
这些天来,她一上床就做恶梦,一会儿梦见有福被活埋了,化着厉鬼向她奔来,向她索命,责怪她见死不救;一会儿梦见王有庆将她和有福,赤裸裸地绑在床上示众,让大家来看这对奸夫淫妇,唾沫吐得她满头满脸。每次恶梦醒来,她都虚汗淋漓,吓得不敢再闭眼。
“有福,他们把他怎么啦?”“是我害了有福,是我害了有福。”……她躺在床上,喃喃自语,泪流满面。
(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