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纯荣
神龙湾
昨夜,一场细雨短暂经过。
山湾里,湿气到处散发,有一些绕过袅袅婷婷的枝头,径直朝红蜻蜓菲薄的翅翼飞去。
我们从场镇那边过来,迎面撞上一大片油菜花容光焕发的笑脸。
农历二月,春光正好。
豆角都在借势生长,一度颤颤晃晃的豆杆明显变得挺拔,可以尽情承受蚊蝇蜂蝶爱情的浪漫与重量了。
艳阳丽日之下,春风宛如耳语,吹过川东浅丘陵,带来令人心动的微凉。
在红花绿叶映照下,水田浸湿农历,闪烁着通透而又斑斓的反光。
湾里的田土,有的亟待翻耕,有的已然长出绿油油的小秧苗,那探头探脑的样子,煞是可爱。
去田埂走走。新翻的泥土,在阳光下泛出轻微潮气。一股好闻的气息钻入鼻孔,令人顿时血脉舒张而神清气爽。
犁田老人七十出头的样子,却一点儿也不服老。他熟练操纵着耕作机,几个来回,一块水田的翻耕即告完成。
旁边坡地上,另一位老妪也在弯腰劳作。
像经历过的无数个春天那样,她微蹲着身子,细心打理疯窜的野草,让一块菜地变得干净了许多。
镰刀。锄头。谷种。肥料……
虽然时光老去、力不从心,每每到了关键时节,依然准备得如此充分。
把耕作机拖上岸来,抹一把额头的汗水,短暂休整。
我清晰地听见——
老人骨节的交叠处,一声隐忍的叹息,陪着他迈过又一道春天的门槛。
玉祖村
幸福,可以被染上任何色泽,付诸任何行动。
比如晨雾腾挪,花影翩跹;
比如溪涧淙淙,叶语幽簧;
比如一群蚂蚁拖曳光线,诠释生活的内蕴;
比如在南岳镇玉祖村——
落日谢幕前,一缕晚炊的缓慢与安谧,可以消受幸福一词的温情定义。
田园仍在,只是尽力改变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那份悲怆。
土地整理一新。规模成片的经济作物,托举着前所未有的生机与梦想——仿若那些方方正正的书页,诗句有序排列,即将发表一场情绪饱满的激情颂扬。
鸡鸣犬吠仍在,只是多了几分现代农家生活的和睦。
院坝里,花草与瓜果依靠着生长,楼层与楼层相互照应。锅碗瓢盆的絮语,油盐酱醋的调剂,都是对于幸福一词的表白与见证。当音乐准时响起,曾经的起早贪黑,已转变为轻歌曼舞的休闲方式。
农时节气仍在,只是更多注入网络信息的养分。
傍晚摘下的果蔬,明早就会进入城里的餐桌;健康生长的稻米、牲畜,源自生态种养订单的真情约定。通过小小电脑、手机,一个偏远的村庄也可以发出自己的声音,连通大千世界共同的心跳。
在南岳镇玉祖村,写下幸福这个词。
一栋房屋、一条道路、一对翅膀、一道微笑……都是情感真挚而笔划细腻的组成部分。
夕阳铺开的纸张,充弥着幸福满满的暖色调。
宽阔的水泥路上,轻车来去,笑语飞扬。
像跳跃的流水,像幸福这个词,明快而欢畅。
猫儿寨
每一眼弹孔,都是岁月不曾闭上的眼睛。
每一处余烬,都是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
历经风吹雨打,硝烟散失殆尽。
表面覆盖的尘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装订成路径幽深的隐秘册页。
矗立于川东浅丘陵,凭险筑寨,立志成城。
四面绝壁,守住苍生命运值得托付的最后一层依靠。
一条弯弯拐拐、荆棘丛生的小路,从脚下大地延伸出来。像一叶风雨飘摇的小木舟,奋力过渡芸芸众生,把最后一根稻草送到岸上。
寨门大开,那些时光尽情敞露。而更多过往却像停不下来的沙漏,一直在无情走失。
风紧雨狂的岁月,看似了无影踪,斑驳石墙承载下的苦痛,却依稀可辨。
曾经,岁月峥嵘。一笔笔入骨三分的吃水线,被波涛洗劫了轮廓分明的容颜。
站立寨墙高处,俯眼遍地苍茫。
大地上,有泾渭分明,就有霾雾混沌。
当年,夜半枪声凄厉。昏暗中,命运和理想纠缠不休,厮杀声胶着、反复。翻来覆去的苦难与挣扎,一如五千年旷世恩怨难以理清。
也曾胜利在望,总会被暗处飞来的枪弹掐灭喜悦;
也曾草莽迷途,总会被骤现的曙光带离重重陷阱;
也曾灰心丧志,总会被一群蚂蚁的抗争唤醒残存的信念。
在猫儿寨,想到岁月苍茫。
那正义凛然,那振臂一呼,那迎着枪弹的胸膛,那勇辟路径的刀锋……
满是疼痛的记忆,总是藏于刀鞘的内里。
当你不经意抽出一小段,便寒光迸射,直击情感的纵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