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勤
孔子说:“多识鸟兽草木之名。”如果我们对于鸟兽草木之名孤陋寡闻,那么对于理解孔子的《诗经》就会出现困难。“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那些《诗经》中的植物,追根溯源,其实很有意义。以“蒹葭”为例,蒹葭,即芦苇,禾本科。《本草纲目》云:初生为“葭”,开花前为“芦”,花后为“苇”。芦苇与芦花有别,生于水畔为芦苇,其叶柔韧,可编苇席;长于山坡为芦花,其花芒絮状飘忽,可扎笤帚。
《诗经》让“蒹葭”成为美雅之词。每一株草木,都有一份静默幽长的美。在静默幽长的草木世界里,让我们与《诗经》相遇,回到遥远、寂寞而又温暖的心灵故乡,寻得身心的安顿,唤醒每一颗沉睡的诗心及其爱意。《诗经》三百零五篇中,有一百四十四篇涉及植物,这是一个令人吃惊的数字和现象。草木之于先民,草木之于今人,诗歌最能够承载它的天然秉性,唯有诗歌最能释木。
每一种草木的根部,都活着人性的善恶美丑,因此才有《楚辞》以香草喻君子、以恶木比小人的借喻。诗经载,“采薇采薇,薇亦作止。采薇采薇,薇亦柔止。采薇采薇,薇亦刚止。”采薇采的是什么呢?从春秋时期到现在,很多植物的名称已发生了变迁。这种能吃的薇菜,据《诗经》中的注释可知叫“野豌豆。”野豌豆也叫巢菜、薇菜、苕子、肥田草和野麻豌。四川话叫“芍菜”,看来这就是音变了。
薇菜在华夏历史上可是赫赫有名的。《三秦记》载:“夷、齐食之三年,颜色不异。武王诫之,不食而死。”相传商代孤竹君有两个儿子,长子伯夷,次子叔齐。孤竹君偏爱小儿子叔齐便传位于叔齐。孤竹君死后,叔齐立即让位于伯夷。伯夷坚持不受,叔齐也不愿登国君之位。于是兄弟俩先后来到周国。周武王伐纣时,两人拦马谏阻。武王灭商后,他俩隐居首阳山,誓死不吃周粟,天天采薇为食。连食三年,面无菜色。武王派人劝诫他们,请他们出山做官,他俩便绝食而死。因为伯夷、叔齐的缘故,采薇这件事顿时变得高尚起来,成了臣子尽忠守节的代言。
《本草纲目》说:“薇生麦田中,原泽亦有,故诗云,山有蕨、薇,非水草也。即今野豌豆,蜀人谓之巢菜。蔓生,茎叶气味皆似豌豆,其藿作蔬,入羹皆宜。”可见巢菜也是药蔬两相宜的植物。儿时在川西乡下,家家户户都要种巢菜做青饲料,打秧母田。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过后,巢菜可以长到半米高,打春后还会开出紫色或玫红色的蝶形花儿。母亲会采摘一些巢菜的嫩茎和叶子给我们吃,可以素炒、炒肉或者煮汤。如果一时吃不完,母亲就把巢菜晒干,留着煮腊肉;也可以把干巢菜揉成面,混合在面粉里做馍馍,别有一番风味。到了四月,巢菜就走到了生命的终点。那些蓬勃的巢菜,都被埋在了稀泥里,成了滋润秧苗生长的肥料。
我怀念种巢菜的时代,“采薇采薇”,那就像《诗经》中的歌谣,每一篇都让人百读不厌。草木是大自然的精灵,有诗心的人才能懂。春到人间草木知,我们不妨从人的草根性和草木的内在精神出发,去抵达草木与人的共通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