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儿坑

更新：2019-01-28 10:43:28 　　　　　　来源： 达州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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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熊海舟　　　　编辑：尹可

在大巴山南麓的山民家，几乎家家都有火儿坑。在山民的眼里，火儿坑不仅仅是一个坑，它是一个家的浓缩。有它，就有家的味道，有它，家的魂就在，根还在。

山民间流传着一则谜语，谜面是：一个田儿四个角，中间一个红脑壳。谜底就是火儿坑。火儿坑大都是和厨房连在一起的，是厨房的补充。但它不是随便找一个锄头在厨房里挖一个坑就成，它有它的规矩。它讲究方位、风向，以及距离墙根的位置。经济宽裕的家庭，还专门为它砌一间房子，叫火儿房。条件所限的家庭，因陋就简，找来四个条石，测定之后在地上围成一个方形池子就行了。坑儿的四周最好镶上火砖，火砖耐烧呢。它外形方方正正，但又不是严格的正方形。坑里长年都是灰，柴灰，草灰，一层一层的堆积，堆到一定的时候，主人就会起出来挑进菜园子，这叫起灰。

收工回家，把一切杂事拾掇干净，往火儿坑旁一坐，撕扯一片烟叶，裹成拇指粗的条状，往铜烟杆里一塞，烟点起来，火儿坑里的火也升了起来。黑暗之中，火焰之上，吊着一根黑乎乎的扭曲成麻花状的铁钩，这就是火搭钩。关于火搭钩的谜语“一个蛇儿扭一扭，刮了没得二两肉”，很是形象生动。火搭钩挂着一只雄壮的铁罐。火搭钩上面，还有一排小钩子，这是十冬腊月熏腊肉熏豆腐熏香肠用的。这时，火苗已经成势，伸着红红的舌头肆意地舔着铁罐，罐子里咕嘟咕嘟的声音传来，仿佛天籁。热力已经上升，于是饱吸一口叶子烟，伸一个长长的懒腰，疲惫与焦虑，瞬间如烟散了。

老辈人说，爹亲娘亲，没有火儿坑亲。特别是冬天，火儿坑用它的热力把大家团成一个球，滚向了深深的幸福里。一家人坐在条凳上，火儿坑里的柴火变成了一面或几面旗帜，奔跑着呐喊着，人的体温与气温相互交融，感觉关系更紧密了。说着说着，火苗哗地一下压地而来，发出呵呵的声音。有人就说，火在笑呢，要来客了。

山里的人们好客爱客，客来了，从火儿坑的小铁钩上取一方腊肉下来，用火钳夹着在柴火上烧，大火一撩，马上用水洗净，再丢进罐子里煮。两袋烟的功夫，腊肉煮粑了，搁在菜板上细细地切，切成纸片般透亮稀薄，举在眼前，能看到火儿坑的火光，这就是很有名的菜板肉。

吃完饭，大家又围着火儿坑摆龙门阵。铁罐已经取下，灰堆里煨着茶壶，茶壶的盖子不时被蒸气冲开，主人把茶壶提过来，冲泡了几杯茶。关于茶壶的谜语就更为直接，更为口语：胖婆娘，火边坐，客来了，尿又多。

尿多的不仅是茶壶，还有客人。客人喝多了茶，一趟一趟地到茅厕里去，茅厕一般在房子外面，于是，松树的火把一次次的点亮了夜空。但尿再多，龙门阵还是要摆的。要知道，坐在火儿坑边扯“南山网”，是山民们的精神聚餐。他们天南海北，日出日落，摆得那是相当有劲。有说南山来了一匹野猪学人叫，还叫了本村一个人的名字；有说河里的娃娃鱼不准打了,打了要“背时”；有说峡谷要来客了，要搞成风景区呢；有说路基正在测量呢，要修公路了，公路修通就可以跑车了。路啊路啊，想了几辈子的路快要通了!

近年来，一些山民搬进了城镇，住进了灰扑扑的水泥森林里，不再烧柴了,有专门的厨房，燃气灶、电磁炉、微波炉等厨具一应俱全。在水泥地板的楼房里，无法挖一个或者砌一个火儿坑了。厨房只是用来做饭熬汤，再也不烧柴禾了，再也不适合摆龙门阵了。他们心里慌慌的，他们问自己，没有火儿坑，这是家吗？不烧柴禾，这是家吗？不摆龙门阵，这还是家吗？

就这样，他们离城市越来越近，却离火儿坑越来越远。要不了多久，火儿坑会成为一个梦，一个年代久远的梦。一个只有上了岁数的老人才能回忆出形状的梦。□熊海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