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口拐弯处一巷口,一把遮阳红伞像地里长出的一朵蘑菇,孤立地撑开,衬托出街上沧桑的风景。一张竹棍凉床在红伞下显得自然拙朴,淡黄色竹棍凉床浸染上了岁月深沉之痕,凉床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旧书,一张普通的竹凉床,浸染上书香气息,平添了几分雅致。
那些旧书,在红伞的世界中,躺在时光的角落里,有几分诗意之魂。每一本旧书,孤立在自己的文字世界里,感受着岁月的落寞。对我来说,凉床上堆着的书虽然老了旧了,但书中没读过的文字依然有光。因此,书有新旧之别,文字没有新旧之分,它存放于凉床上依旧墨香悠远。
卖书的老板娘五十开外,一本书挡住了她大半张脸,正专注地看着书。或许,文字已走进了她的心中,让她在文字的灵魂中畅游。我走了过去,来到红伞下。老板娘看了我一眼,没有吱声,她只把我当成了一个只看书不买书的过客,又把头低了下去,书又重新挡住了她那半张脸。书摊上那些旧书,文学、医学、各种杂志、自然科学、各类中小学工具书、玄学、风水学、相术书等各类学科混杂。那些书,彼此挤着,文学钻进了风水的情怀里,医学和相术交织在一起,自然科学和玄学彼此较量。我仿佛看见,被挤在一起的文字发出深沉的叹息,它们不堪重负,在岁月中表露出忧伤。
走进这些书的前世今生,能触摸到文字的骨骼,虽然它早已被时光遗忘,但仍留存着文字的气节和风骨。老板娘终于放下手中的书,和我交流了起来。她告诉我,这些旧书她论斤收来,以册出售,每本一元、两元、五元至十元不等。儿子正在念大学,五年前跻身于城市,自己摆上个旧书摊,撑起一个家庭最根本的生存之道。
在一堆书中,我找出了南宋翰林学士洪迈所著的《容斋随笔》翻了起来。据说洪迈自小天资聪慧,读书过目不忘,一生博览群书,勤笔记善思考勤写作,记下了当时的生活百态、世间百理。女老板收十元钱,原价三十五元。于是,我花十元钱淘到了心仪的书,解读文字岁月春秋。
我崇尚阅读,阅读能让人心智开悟,视野旷远,心走进文字里,文字能唤醒灵魂,让灵魂深处大彻大悟。于是,我的心留在了旧书摊上,从文学角度出发,选了《夏衍文集》《唐诗宋词元曲》《张天翼小说选》《从维熙文集》等。说实在的,有的书封面已破烂不堪,但是这些文字在我心中重放生机,只要是自己没读过的书,文字永远是新的。
老板娘见我买了这么多书,话也多了起来。她告诉我,这些旧书是她老公走街串巷用收废品的方式收来的。照她老公的意见是把这些书交给废品收购站,是她用读书人的眼光从众多旧书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以售旧书的方式让不同读者品鉴。
长年累月卖旧书养成了她的阅读习惯。我急忙拿起她刚才读得走心的书,是法国作家帕特里克·莫迪亚诺的《暗店街》。我对这部书略有些了解,它获得了1978年龚古尔文学奖。《暗店街》以现实主义创作手法,讲述一位患遗忘症的私家侦探寻找自己真实身份的故事。语言刻画细腻,人物个性鲜明,文笔流畅。
当我提出把《暗店街》卖给我时,她笑着摇摇头说,她要把这本《暗店街》留着收藏。看来,她的文学情怀不同寻常。她说,她家有藏书近千册,只不过全是旧的。我听后大惊,一个卖旧书的女人,靠老公走街串巷收废品,家中竟然有藏书一千多册,这个相貌平平卖旧书的女人心灵之窗一定明亮。最后,她笑着说,“我留的书全是旧的,别人读过的书,我再读,就能感受到书里书外的故事。”
我挑出一本席慕蓉诗选,扉页一行文字打动着我的心灵,文字灵动忧伤——赠:雅琴,今夜我浪迹天涯,留给我的依旧是对你永生的牵挂,不必流泪,让爱随风雨飘洒。落款是82年10月清君。凄美的文字浸透着一段感人至深的凄美爱情,这个清君,以赠书的方式终结了他和雅琴的爱恋。一段情、一份爱,以文字的方式让席慕蓉的诗传承了下来。我被扉页上的文字所打动,把这份爱珍藏了下来。
每一本旧书都有着书与主人的一段故事,那些摩挲泛黄的纸页收藏了书主人的过往情感和生活阅历,书是旧的,但书主人的故事依旧鲜活。书里有故事,书外同样有故事,书里书外的故事如饮岁月醇酒,余味悠长。
读旧书,隔着年份的光阴在旧书的字里行间铺就。在旧书的世界里徘徊,阅一段历史沧桑,解一段人情世故,听一段世间过往,把它安放于远去的时光深处,人与事、物与景都会在偶然的时间段探出头来。
□蒋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