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五哥

更新：2018-11-14 15:21:33 　　　　　　来源： 达州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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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尹可

“爷……爷！爷啊，妈生了，生了个弟弟，生了个弟弟。” 九儿是贺五哥的三女儿，11岁的她在老林里奔跑着，远远地向父亲报喜。贺老哥这个家族在湖广填川时，由湖北迁移至川东北的的深山，不过几代人，因此家族的称谓并没有多大改变，管“父亲”叫“爷”，管“爷爷”叫“老爹”。

其时，贺五哥正在老林里挖野葛，正好挖到了一根十多米长的葛根。“老天开眼了，我贺老五终于有后了。”贺五哥抱起长长的葛根，就像抱着新生的儿子一样激动。“九儿，走咯，我们回家去看弟弟。” 这是第七个孩子，这是贺五哥从民国29年生到解放后的1958年的唯一的男丁。

贺五哥祖上是普通的庄稼人，勤耕苦做，家道殷实。他十五六岁时，家乡来了徐向前的队伍，红军医院就设在他的家里。他曾经喂养过红军的坐骑，还见到过徐向前。又跟着红军转战于巴山，跟白匪周旋作战，在有名的冲天槽战役时，他的臀部生了一个恶疮，高烧不退，红军转移时，只好把他疏散回家。这件事情让他遗憾了一辈子。50年代，巴山解放，他当上了乡武装工作队队长。抗美援朝时，他带头捐献了80担稻谷，还有金银首饰，当时他家获得了一本捐献证书，还挂了光荣的大红花。谁知，这个捐献差点让他惹上牢狱之灾。原因是他家捐献的金银首饰竟然在他荷枪实弹看管下不翼而飞，这可是一件大得不得了的大事，他在去向领导报告时，被五花大绑起来，这还了得。给他定了监守自盗的罪名，关了起来，等候县上调查处理。好在经过大半个月的侦查，盗窃的是贺五哥手下的一个队员，趁贺五哥值班瞌睡时顺手牵了羊。这家伙拿回家，又被他家小孩拿出来玩给发现了。贺五哥终于洗掉了嫌疑，不过，他却死活不再干乡武装工作队的职务，请求回家继续当了农民。

四十来岁的贺五哥浑身都是力气，七个子女需要他的抚养。帮人榨油、背力、开荒种地，贺五哥种地是一把好手，洋芋、苞谷、红苕这些个粮食在他的侍弄下，荒土生金似的。收获回来的洋芋红苕成堆，黄橙橙的苞谷绕梁而挂，熠熠生辉。家中有粮，心中不慌。贺五哥的心里满满的自豪。

孩子们一天天长大，女儿一个个出落得高挑俊秀，这些都源于贺五哥的遗传，贺五哥接近一米八的个头，身材匀称挺拔，五官端正，脸庞清瘦。拿现在的话来说，绝对帅哥一枚。也正因于此，到他家提亲的不少，于是乎，大女儿、二女儿先后嫁到了不远的本地。

到了三女儿九儿谈婚论嫁的时候，贺五哥着实费了些心思。医生这个职业不错，加上贺五哥的祖上也曾是盛名一方的郎中。其实，贺五哥心里也有个小算盘，家里大大小小这多口子，谁不会有个头疼脑热啥的，家里有个医生，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贺五哥和贺五嫂商量着，自家隔壁就是公社卫生院，他们跟院里李医生正好是好朋友。李医生是个热心人，一听朋友相求，便尽心物色。恰好院里来了一位祖籍川北的年轻医生，尚未婚娶，一撮合，九儿和那年轻医生一见钟情，后来，水到渠成成了一家人。

贺五哥对这个外乡的女婿是十分满意的，对女婿的称呼上就可以看出，他一直都称女婿先生，没有直呼其名过。可是，九儿的大儿子刚出生，女婿就决意要举家迁回川北老家。贺老五心中一万个不舍，但女婿去意已决，贺老五也不好强留，他向女婿提了一个条件，要亲自送到川北。女婿女儿感激流泪。

谁知，川北的生活很苦，贺五哥从川北过来贩牛的牛客的口中已略知一二。但在和女儿的书信来往中，九儿只报喜不报忧，她怕她的爷担心。

“女人就是个菜籽命，肥处一把，瘦处一把，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由她去吧。”贺五嫂倒是显得看得开。其实，她说这话也是没奈何。

“你这是说的啥话？亏你还是个当娘的。”贺五哥勃然大怒，他和五嫂从来都是恩爱有加，不说重话，这一下，贺五哥把一个搪瓷茶盅重重地摔了出去。“就是远在天边我也要把他们带回来，家里红苕、洋芋、苞谷有的是，还怕养活不了他们，虽是粗粮，但不至于饿肚子。大不了，我多去开点荒。”

贺五哥终于打听到有一批水牛要贩到川北，他央求牛客带他走这一趟。好说歹说，最终贺五哥以3头牛20元的不平等的工资，求得了这次川北之行，晓行夜宿，走走停停，差不多一个月才到了川北，领了20元工资，“娃，跟我回家吧。”贺五哥带着女儿一家回到了川东的巴山。

街坊邻居们都不理解贺五哥的做法。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贺五哥对街坊的议论不屑一顾，“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我的娃。”

六个女儿都成家了，还有最后一个儿子的终身大事没完成。贺五哥也念叨着，儿子一结婚有了孩子，他就可以歇下来，啥事都不管了，把家里的一切都交给儿子媳妇打理，自己和五嫂享受抱孙子的天伦之乐。为早日实现这一切，贺五哥夜以继日地开荒种地，60多岁的老头担粪上山，一点也不输给三四十岁的壮劳力。他要为儿子多挣点家业。因此，他硬是把一片荒山种成了绿油油的庄稼地。

谁知，在一个雾气迷蒙、满地白霜的冬日早晨，贺五哥在昨日整理好的地里，后退着挖洋芋窝窝，三退两退，却忘记了背后是几丈高的岩坎，一下就跌落下去，把脊椎给摔断了，下半身失去了知觉。抬到山下医院治疗，医生也回天乏术。尽管女儿女婿们精心轮流服侍，可是，病魔还是无情地带走了贺五哥的生命。那一个夏日，骨瘦如柴的贺五哥带着对娃娃们的无限眷念，合上了双眼，这位一辈子视土地为生命的农民贺五哥魂归了土地。

“祖婆婆，地底下这个老爷爷、老奶奶是我们的什么人啊？”九儿的曾孙女不解地问九儿。又是一年清明到，其实，每个清明、春节，九儿都会带着一家人来祭扫贺五哥、贺五嫂的坟墓。“这么跟你说吧，孩子，如果没有这地底下的老爷爷，就没有我们这一家，也就没有你。”“这位老爷爷这么伟大啊？！”“你说呢？”“哦。”拿着智能手机东拍西拍的曾孙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爷啊，我们七姊妹一个也没有少，大家都活得好好的。今年我们家还买了小汽车，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您老就放心吧，只可惜您老人家没等到这好日子。”九儿把一张一张的纸钱丢进燃烧的火堆里。贺五哥面前和身旁的土地，早就不种庄稼了，退耕还林，长成一片片参天的大树。

长眠于青山之中的农民贺五哥成了他的后人们一辈辈记住的乡愁。

□梁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