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伟章
事实上也限制不了,但他能让妻子不愉快地出门。如此,两人之间像绷紧的皮筋,空气里也能听到“紧”的声音。他觉得总有一天,皮筋要绷断的,为此他深怀恐惧,但他红了眼,也只能顾到眼前。他的“眼前”就是:当有人给妻子来电话,妻子急着出门的时候,他要想尽办法,延宕妻子的脚步,把出门这个简单的动作,演变为一场艰难的斗争。
现在妻子要去找父亲,这让他无话可说,但心里照样起疙瘩。刘溪知道他有疙瘩,请他一块儿去,他又不愿意。他既不愿去,也不关心。除了约束妻子,他眼下对任何事情都不关心。女儿在澳洲读完高中,想继续留在那边念大学,征求他的意见,他两个字就打发了:“随便。”此刻他正看的电视,正讲如何培植巧克力味的草莓,他更不可能感兴趣。这证明他眼睛盯着电视,其实并没看。他跟老挑面面相觑过后,老挑把脖子扭到背后,意思是要刘清再说一遍,而他已经又盯着电视了。
知道男人帮不上忙,刘清没再重复,朝张占军挥了下手,又跟二妹从头回忆:那天早上,母亲追到门口,问父亲是不是连女儿也不管,父亲作了肯定的回答,母亲返身回来,冲进姐妹俩的房间,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将她们抓起来,直接往地上一丢,说快去追你们爸爸,你们爸爸跑了!是的,说的就是个“跑”字。这个字在普光镇有特殊用法,意思里面有放弃的无奈,也有抛弃的决绝,总之是不要这个家了。九岁的清和七岁的溪,都懂这个字,听了母亲的话,脑门心嗡的一声,鞋都没穿,拔腿就追。
她们以前只听说过“跑”的人(最常听到的是说某家的媳妇跑了),从未见过,没想到“跑”的人竟是那样从容。爸爸的两条长腿虽是很卖力地朝前撸,可他平时就这样走路。他的步态跟平常没啥两样。这奇异让姐妹俩更加恐惧,翻着脚板,越追越快。想起来了,跟着追去的,不止她俩,还有一条狗。那是贺秋阳家的狗。那时候贺秋阳家养着一条土花狗,就叫花儿,花儿的四条腿,像是安着弹簧,但它只跟姐妹俩平行追赶,绝不越位。追到河边,姐妹俩趴在沙地上,花儿坐着,朝钻进雾里的舢板吠叫,吠得像哭,又像劝说和指责。再后,它朝舢板消失的方向奔了一程,过一会儿回来,粘了满身的苍耳子……
这就对了!普光镇外的河岸,无芦苇野蒿之类的高秆植物,只在下街下游百米开外,才有一小片跟狗身差不多高的苍耳子。
没有错,父亲就是向下游划去的。
确定过后,更大的难度又来了。(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