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动车

更新：2018-10-18 10:26:33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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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庞岚月

□常龙云

逐水草而居，动物都有多动症，最严重是人。人不愿在一个地方久待，比如办公室。周末一到，火车站就格外热闹。摆脱工作束缚的人们，若春水泛滥，从城市水泥森林各个地方汩汩冒出来，汇成一股股人流，涌向火车站。

大巴山南麓的达州火车站，是中国铁路交通大动脉的重要枢纽，四川东部的出入口。然而，周末麇集火车站的人们，多不是出川。如果你去广场熙来攘往的乘客中调查，去向十之八九是同一个目的地：成都。

达州和成都，一个在川东大巴山，一个在川西大平原，巴蜀之间重山复水，路遥远且艰险。单说水，就有渠江、嘉陵江、涪江、沱江，四条大江拦路阻隔。从前交通不便，达州人心目中的成都，是个引人神往的模糊幻影。若有人获得出差成都的机会，就像中大奖一样，激动得血压嗖嗖飚升。可是，去成都并不轻松。两点之间，直线距离最短。然而火车没直线可走，绕道重庆拐老大个弯，哐当哐当摇晃十六个小时。坐客腰酸、背痛、屁股肿、骨头抖散架。站客更遭孽，腿不是自己的腿，是木棒棰，不听使唤，挪不开步。

2010年9月20日，一个改写达州交通历史的时间。清晨7点56分，在达州人欢歌狂舞中，首列“和谐号”动车开出达州站，飞驰西去，2个半小时后抵达成都。那些日子，时间、速度和距离，成为街谈巷议话题；还有动车女乘务员如何漂亮，不逊空姐；车行如何平稳，茶水不浪一滴；车内恒温如何舒适，四季如春；坐椅如何软和，比家里沙发还安逸……成都瞬间近在眉睫，历历可辨，伸手可触。

融入成都！官方和民间，从未如此思想高度统一、行动高度一致。我有些保守，不太赞同这样的口号。农村融入城市，小城市融入大城市，意味着丰富多样的文化传统和生活方式，将在融和中消失，恰似物种消失一样。然而，速度改变世界，融合成为涤荡传统的新潮，无人不卷入其中，被裹挟前行。

周末乘动车去成都，成为达州人的时尚生活。度假，会友，购物，照看孩子上学，和子女团聚，锦里、宽窄巷子逛街……成都大街小巷、酒肆茶楼、宾馆商场，大嗓门的达州人多起来了。一座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客居旅舍总是过客，滋生异乡人的愁怅。那就买房吧，达州上班，成都度周末，开启全新生活方式。拉动成都楼市，拉升成都房价，达州人功不可没。

票贩子瞅准了动车带来的发财机会。打个电话，送票上门，收取二十元服务费。整顿、打击和围剿均无效，最终，互联网灭了票贩子。打开铁路客户服务中心网，点几下鼠标，然后提上行李，直奔火车站。自动取票机前，掏身份证验明正身，车票便吐出来。动车里待二个多小时，便见车窗外濯锦江边两岸花。而此时，巴山巍峨身影，遥远为模糊记忆，感觉有如他乡。

儿子在成都工作后，我和许多达州人一样，周末循着血缘和亲情召唤，往返在巴山蜀水之间，对周末动车，有了更多依赖，更多感触。

售票窗口、自动取票机前、安检口、检票口，哪里都是长蛇般的人列蠕动。尤其是检票口栅栏外，一队队人列，数条长蛇纠缠一般。栅栏内，检票员不时看一眼腕上的表。终于捱到检票时间，栅门哗啦哗啦一道一道打开，仿佛长河开闸，人潮倾泄，滚滚涌出，滔滔向前，沿动车向二边流淌开去。

此时，盈耳的脚步声唰唰唰，似骤雨泼洒，淹没了一切。坚硬的花岗石地面，无数拉杆箱滚动向前，撼人的轰轰隆隆声，如闷雷不息。我感觉在雷雨交加中疾行。四顾周围，人流横淌，个个步履匆匆，探头伸脑寻找车门，摩肩接踵没入其中。伸向远方的铁轨，一副冰冷模样。动车如长龙静卧轨道上，仿佛长途奔跑累了，趁乘客上车间歇，小憩片刻。光洁的流线型车头，让人想起它在巴蜀大地高速穿行，快如风、疾似箭的情景。动车如一块巨大磁铁，很快将乘客吸干净，站台上留下几名铁路员工，守候着剩下不多的发车时间。

乘客归位，车内也安静下来。车厢连接处门上方，电子屏幕滚动播出中英文双语告示：速度、温度、前方站名等，感觉体贴温馨。不时袭来一阵香风，那是女乘务员经过。她们身材高挑，环肥燕瘦，模样俊俏，吸引乘客目光，一路追随。她们帮乘客整理行李、检查车票，莺声燕语令人如坐春风。有不安分的男乘客，千方百计借故搭讪，收获到如花笑靥，如同饮下一杯蜜水，美得合不拢嘴。

一路向西，土溪、营山、蓬安、南充、遂宁……前方到站，车门开启，有人匆匆下，有人急急上，下的人兴奋，上的人也挺激动。每次车门开启，把人吞进吐出，我都想到河流的出入口。动车像一条移动的河流，承载着好动的人们，以及生生不息的欲望，穿越广袤的世俗生活。

我喜欢临窗的座位，沿途看风景。从巴山到蜀水，坐一次动车，游览一趟巴蜀。天地间徐徐展开的巴蜀长卷，高山列阵，大江纵横，丘原起伏，雄浑与清秀交织，四时不同，色彩和景致各异，令人心旷神怡。

外省人说四川，往往有蜀无巴。这不怪他们，巴亡于秦，羚羊挂角，难觅踪迹。巴人的血统和基因，却一直在川东传承，嗓门大，性子急，行事风风火火，从旅行就可以看出来。广播说，本次动车快到终点站了，人们立马骚动起来，磕磕碰碰一派忙碌，收拾东西，整理行李，甚至提前到车门口候着。而实际呢，动车才从龙泉山隧道钻出来，到站还有三十多公里远呢。

每次去成都，妻子提前几天就着手准备，主要采购大巴山食材，腊肉、苕粉、洋芋、挂面、米豆腐、土鸡蛋等，尽力搬运，把巴山风味带到成都。我是极简主义者，尤其出行。为此，我们常发生争执。她一赌气就发狠话，你不拿我拿。那咋行呢，不要安定团结？破坏家庭和谐？见我不声不响肩挂手提包裹，她才转嗔为笑，温柔地帮助我提高认识，说都是动车出力，就当去一趟超市回家。想一想，也是这个道理。有一次，我身上大小挂了六个包裹，见者无不惊奇。从他们眼里，我读到无奈的赞叹，真好男人啊！后来我发现，这不是妻子才有的怪癖，达州人都有这毛病。每次遇见负重上下动车的男人，我们都相视会心一笑。

动车每天达州到成都八趟，成都到达州六趟，风驰电掣往来，把巴蜀连动成一体。周末若不提前几天预订车票，到时候一票难求。于是乎，性急的人，才返达州，又急着预订周末的车票。车票落实了，这才安心投入工作。

忽然传出消息，成达万城际高铁要开建了，达州人兴奋得血压又嗖嗖飚升。最快时速350公里，达州到成都一个半小时车程，血压能不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