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伟章
母亲沉默下来,刘河就用想象去填补后面的情节。其实不需要多少想象就能填补上,一个三十岁的女人,被丈夫以这样的方式扔掉,还要独自领着三个孩子……
母亲名叫夏燕,在镇上的工作,是为兽防站一头配种牛割草。那头牛也有个名字,叫东风。夏燕的收入,大半拴在东风身上:每成功配种一次,兽防站收母牛主人三块钱,夏燕六成的工资来源,是从中提成。大河两岸的农户,半数以上窝在万山老林里,很不愿意拉着发情期的母牛,翻石窖,下陡坎,涉险滩,走那么远又那么难走的路,到兽防站给牛配种,还那么贵。但这是规定,否则以损坏公物论处。这罪名听上去牛头不对马嘴,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了罪名;何况人家也有道理,因为让东风配种,是给牛改良。
东风的出生地,在川陕交界的白花镇,那地方山是一般的山,水是一般的水,养的牛却不是一般的牛,特别是公牛,高大得像面山岳,天远地远的,都到白花镇买配种牛。东风是用大卡车和大货船运到普光镇来的,其时牙口刚圆,年华正好,站立时,头高高昂起,项上的肉鬃沉沉垂挂,石墙般坚实,闻到母牛的气息,它绝不像本地那些土老帽,乱蹦乱跳,仿佛全世界的喜事都给自己碰上了;它岿然不动,直待母牛近到身前,才穿山渡水地长鸣一声,后腿直立,跨上去。它太骄傲了,免去了鼻息的交融、舌头的梳理以及所有的温存。而被它骑跨的母牛,在它面前就像个孩子,一压就塌。只要连跨三次都不成,它就把家伙收起来,冷酷地望着别处。因此,能配上种的时候是那样少。在夏燕的印象里,东风成天都是在配种和配种失败当中度过,此外就是吃草。它一顿要吃六七十斤草,而割草的任务,由夏燕一人完成,只在她坐月子期间,才临时请人。
镇上哪有草让她割?河滩上长的,多是猪鼻孔和车轴草,牛不吃的。她要去山里。大河两岸,这面是老君山,对面是杨侯山,老君山林木茂密,不大长草,多数时候,她得驾着那条小舢板,渡过清溪河,去杨侯山;自从丈夫把舢板推走,她就只能沿河下行,走三里地,再过清溪河大桥。那些日子,她瘦得像是她自己的影子。
想到母亲的这些事,刘河总禁不住泪潸潸的。 (二)
可两个姐姐瞧不起她的泪水。
刘清说:“河,你信妈呀?她是在扯谎!”
刘溪说:“河,你晓得爸爸为啥子出走?”
刘清接言:“是遭妈逼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