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米香里说流年

更新：2018-09-14 12:01:28 　　　　　　来源： 达州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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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尹可

又是一年稻香时。几声雷响告别了八月夏的酷热，端看清晨的微露，想象着家乡坝子里随风涌动的金黄稻浪，脑海中就迸出了《诗经》里的诗句：“黍稷稻粱，农夫之庆。”其实商代的甲骨文字里就出现了“稻”字，与“禾、稷、菽、麦”并称五谷，是人们的主要粮食。农夫之庆，拉紧了思乡的惆怅。

我老家开江县任市镇，人称“川东小平原”，四面环山，中间像平平的盆底，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适宜稻谷生长。我出生于上世纪80年代，在那个物质还不算富裕的时代，稻谷就是坝子里主要的农作物。

我出生的三月时节，恰好家乡插秧时。其时插秧和现在有些不同，分插小秧和大秧。小秧就是用去年自家留的优质稻谷种子，用温水浸泡一个星期，每晚固定九点换水，直到黄色的稻谷种子，探出白白的小芽点儿，然后平摊在竹篾上，送到公地坝的集体温室里培育。

公地坝在我家老屋的旁边院子里，顾名思义就是公家的地坝，属于一个生产队集体使用。用粗竹子搭建温室骨架，再一层一层铺好竹篾，然后用白色塑料薄膜覆盖起像蒙古包的房子，就是稻谷的温室。每户村民根据顺序，由下至上依次放好，每晚轮流派人值守。

记得有一晚，该我外公值守谷种，五岁的我最喜欢撵脚，非得跟他去。外公就在邻居家屋檐下的温室边，用两条高板凳铺上简易竹棍床，抱一床厚棉絮被子，枕头也不拿，和衣而眠。记忆里那晚外公起床十余次，基本上每一两个小时就点着煤油灯去温室里看看。一是担心老鼠偷吃谷种，还有就是查看温室温度是否合适，温度高了容易烧坏谷种，低了不易发芽。如果哪家的谷种颜色变黄，就要告诉那户人重新补种。半个月后，谷种从白白的嫩芽长成大拇指高细长的秧苗，这时就可以移栽田里了。

于是开始栽小秧、栽大秧了。

栽小秧时，先把田分成几块长方形的秧母田，用扁担、板凳或者搓衣板熨得平平展展光光滑滑，中间留些沟壑关水。大人们一人端着盛着小秧的搪瓷洗脸盆，轮流下田，弯腰撅臀，用大拇指或者食指，一点点地把丁点大的绿芽谷种附点在秧母田里。然后将竹片弓着插在秧母田左右两端，用白色薄膜盖紧，平坦空旷的田园里，一夜之间生出一条条白色长龙。

离开温室的谷种依然让人不放心。人们像守护自己的婴孩般，天气暖和了就下田把白色长龙两端揭开，透透风；天黑前就盖上，生怕捂热了或者着凉了，影响其生长。直到一个月后长成粗壮的秧苗，就开始栽大秧了。

天还不亮，乡邻们从秧母田连根拔起青青的秧苗。大人三手为一小捆，用枯草或棕叶捆好，在水里“噗噗”提溜两下，洗净秧苗根部多余的淤泥，用菜篮子或箩筐挑着，或者背篓背着，移栽在稻田里。

那个时候的庄稼人做活路很舍死。秧田里蚊子很多，还有蚂蝗，还有粪毒，常常一不小心腿上就会起一个个红包，蚂蝗吸附腿上会流很多的血。庄稼人顾不上疼痛，眼里只有农活。一天的秧苗扯好后，就吃早饭，当然栽秧收谷的时节生活是极好的，还得喝上二两酒，保证干活有力气。有些稻田离家较远，来回要半个钟头，一般都在稻田里匆忙吃点点心充饥，直到天黑回家才美美地吃上一顿。晚上睡觉的时候，发现手脚被蚊子咬的包块和蚂蝗咬的血口生疼生疼，赶紧抹上烧酒算是消毒，舍不得花钱上医院。

栽秧的方法据说有三种：一种两窄一宽，一种直行，一种四方行。外公是村子以及临近几个村子出了名的庄稼手，不用拉线就能够整齐划一插好秧苗，因此亲戚朋友邻居总喜欢找我外公帮忙。那个时候，邻里帮忙是不要工钱的，就是你帮我，我再帮你，以工还工。外公生性老实，从来不会偷懒，时常教导我们，力气去了还有，名声去了就没有了。

大人们栽秧了，我们小孩子总要你在我家吃饭，我在你家玩耍，其乐融融，就算打架角孽，不到半刻钟就会重归于好。小时候我身子弱，总是挑食，不喜吃饭，经常浪费粮食。每每我的碗里剩下饭，平时慈祥的外公总是严厉地说教我们。我那时就哭闹，实在没办法，外公就把我碗里吃剩下的饭倒在他碗里吃掉，他深知“汗滴禾下土”的艰辛。现在想来极为亏欠。

这稻谷就这样一天天在外公他们的守护下，初长成一片绿盈盈的稻田。五月的时候，外公就会下田把田里的稗子杂草清理干净。我总是认不出稗子和秧苗的区别，外公总能一把揪出来，带回家喂牛羊。由秧苗变成稻穗，然后成熟，还得经历四个多月。其间打药、除草、施肥、收割全部都是手工操作。

八月立秋后，稻谷由绿色蜕变成金黄，直到谷穗饱满地掩藏在青黄的叶子下面，外公望一眼就知道今年的收成。长大后问他的秘诀，外公说：“一眼望去看不见稻穗的就是好收成。”后来我才深深理解这句话的涵义，其实稻谷是谦逊的，不会因为成长丰收了就把稻穗高高举起，而是饱满地低垂着头，把丰收的果实掩藏在稻草叶儿里。

八月底，家家户户扛着拌桶、拿着镰刀，开始收割稻谷。那些天，农田里到处是抢收的场景，人们挥汗如雨，累并快乐着，挞谷子的“嗒嗒”声和欢声笑语流淌在金色的田野。

稻草挑回家后，被码成一层楼高蘑菇状一般的“草树”，这是耕牛过冬的食料和一年的柴火。秋收后的稻谷晒干，用簸箕和风车把多余的稻草屑分开，用扬锨把稻谷装进麻袋，放进自家粮仓。稻谷是农村人的命根子，我们读书的学费，一家人的口粮，人情送往皆来源于此，还要担送一两担晒干的稻谷到镇上粮站，缴纳统购粮。

我十岁后，谷种不用自己留种，不再用温室培育，而是在镇上农机站直接购买谷种撒在秧母田里培育秧苗，外公和乡亲再也不用轮流守着温室了。再后来的传统牛耕也换成了机器耕田，我十四岁离开家乡时，原先人工收割换成了80元一亩的机器收割。再后来，开门见十里稻浪的稻田承包给了私人变成了荷田。现如今，公地坝成了村民广场，门前屋后的稻田长出了许多漂亮的新楼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