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纯荣
大 暑
向晚,天气犹如娃娃的脸,说变就变。
老人将谣曲刚唱上三句,漏风的蒲扇未及哄走小孙孙贴身的暑热,一阵响雷就在头顶炸开。
云层遮挡星光,黑压压的,一大片。转眼大雨倾盆,从屋顶漏下的雨水,将应接不暇的木桶敲打了整整一个晚上。
不消说,谁都彻夜无眠。将暑意深度稀释的雨水,却倍加令人辗转难安。
清晨,大雨初歇。有人赶去田间挖沟放水,将倒伏的稻子逐一扶正。当他弯下腰去,美丽彩虹便在头顶冉冉升起。
烈日当头。很快,大地上的水分就被蒸发,树上的蝉子又在抱怨,跌过一跤的稻禾开始争分夺秒生长。
一切恢复如常,仿佛那些苦难从未发生。
平实、安心的日子,其实,都是这样一锤子、又一锤子锻打着过来的。
立 秋
一阵小北风,栖落在屋门前的瓜架上,微微晃动。
连续的雨水,让伏暑这只豹子脾性有所收敛。放晴后,天空陡然出现一只老虎更加凶猛的脸。
插在墙缝里的镰刀,被过度的湿热染上暗红锈迹。几只秋虫先后路过,鸣叫声细长、急促,惊动了内里隐忍的锋利。
山里的节气,明显比外面缓慢一些——
南瓜吊在藤上,赖着不肯出嫁。包谷虬髯,仍不承认长大。柿子脸皮厚实,亟待脱离青涩旧梦。稻谷站在山湾,需要烈日再将花言巧语重复几遍,才肯托出完整的内心。
月光下磨镰的人,雪白的光斑溅到头顶,然后驻留下来,还不明白这个秋天到来的另一层含义。
透过瓜架看过去:
一阵小北风栖落,快要凝成一滴悬而未决的蓝月亮。
处 暑
秋风推门而入。像久未归家的那个人——
先在对面山岗端详良久,最后才鼓足勇气,打开屋门守望已久的“吱呀”声。
院坝里,昨夜打场脱下的谷粒惬意翻身。更多谷粒堆积在阶沿上,化不开的温湿气息,拖住一只红蜻蜓单薄的羽翅。
面朝黄土,母亲眉头紧锁。
丰收的紧要关头,阳光和阴雨正在博弈。
压沉屋檐的包谷,山梁上的晚熟稻,湾里的稻茬,等着下地的冬油菜、冬小麦,圈里嗷嗷叫唤的过年猪,组合成农事节气的一部分,一个也不能忽略,一刻也不能耽误。
下半夜,母亲顾不上轻松一下,抓紧为我缝补撕裂的衣衫。
月光溜进窗格,映照出厅堂镂空的安静。
照在亮晃晃的针尖和母亲的白发上,沾一丝寒凉的夜晚,便有了亲人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