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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庆红
后记
限于篇幅，拉萨所遇未能尽述。感谢帮我照了很多照片的摄影师云游；感谢和我姐弟一样的Freedom;感谢担心我高反在米线里面加了很多蔬菜的富顺妹子；感谢四川的滴滴老乡；感谢和我背着一样的背包一样一个人闯西藏的妹妹给我的照顾；感谢为我照相的路人们——所有的相遇，都是缘分，就此谢过。
一个人去西藏，是忽然而来的想法。
一个人去西藏，是几经蹉跎的曲折。
第一次去，飞机无法降落而折返；
第二次去，飞机几次延误最终取消；
第三次，终于成行。
这个季节的拉萨，正逢雨季，满城风雨，漫天飞絮。
（一）
一个人需要隐藏／多少秘密
才能巧妙地／度过一生
这佛光闪闪的高原
三步两步便是天堂
却仍有那么多人
因心事过重／而走不动
——仓央嘉措
在拉萨认识的朋友喜欢喜鹊阁，不喜欢光明港琼甜茶馆的嘈杂。我却更喜欢茶馆。喜欢这里的市井和烟火气，喜欢这里攒动的人头、鼎沸的人声，喜欢听不懂汉语只会对着你憨笑的藏族大哥们，喜欢这里无所事事交头接耳的女人们，还有四处乱窜的小孩子，趴在地上不时抬头四处张望的狗们。当然还有一块钱一杯的甜茶，可以让我一坐就是半天，不管外面风雨飘飞。
喜鹊阁安静得多。门口倾斜的老榆树用粗大的树干证明着自己被文成公主栽种的传说。黑龙江大哥带我到这里的时候，遇到他的一个朋友正一个人在慢慢享用炖汤。黑龙江大哥悄悄地告诉我说，这位朋友是西藏最早的特种兵。顿生敬意的我，邀请两位一起用餐。
黑龙江大哥来西藏做电工已经十多年了，最近刚取得了拉萨的户籍，他笑着说，这恐怕在全中国都是最难取得户籍的地方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在问到退伍兵大哥是哪里人的时候，他迟疑了一下，摸了摸颈上的佛珠。“我只知道我的养父母是青海人，他们在西藏当兵，收养了我，退伍后又把我带回了青海。”
“那你退伍了就留在拉萨了么？”
“不，回到了青海。养父母去世后，才又来了拉萨。”
“有没有想过去找找你的亲生父母？”
退伍兵大哥微微一笑，“我这个年龄，他们可能早就去世了吧！”
我心下有些怆然，在繁华与喧嚣中，在微笑与淡然中，有多少痛被深埋？
出了喜鹊阁，猛抬头就撞上了玛吉阿米。喧闹得完全没有办法怀念仓央嘉措。不知道怎么去布达拉宫，只好跟着人群走。转了一圈又转回原地。问警察，说他们就是在转圈圈。于是我就跟着人群转圈圈，跟着磕长头的人一步一步地走。
在他们的牵引中，我来到了布达拉宫广场，夜晚的布达拉宫，神秘威严。凝望布达拉宫，仿佛凝望着一个天国。天国就在凡间，红尘即是彼岸。在这俗世的红尘里，车辆川流不息，来来去去；游人三三两两，欢喜喧腾。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失声痛哭。回头看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妹妹，拿着手机，边看边痛哭。
（二）
西藏，一块孤独的石头坐满整个天空
没有任何夜晚能使我沉睡
没有任何黎明能使我醒来
——海子
下午又去八廓街转圈圈。雨停了，阳光仿佛以离地球最近的距离直射到身上。因为工作的事情，不停地接各种电话，说着说着就心慌气紧，手脚发软。赶紧躲进了路边的“天堂时光旅行书店”。
两进的院子，双层的楼阁，透过巨大玻璃顶的阳光温柔亲切了许多。店里人很多，看书的、发呆的、摄影的，一个人的、两三个人的、一大堆人的，却一点不拥挤不嘈杂。点了一杯咖啡，看到一个小角落里有一个女孩子在看书，心里甚是喜欢，就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女孩子正在做高二的英语练习。和我儿子差不多的年纪，心里又生几分亲切。“英语学习不能只靠刷题。”女孩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聊完了学习。我问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是来看妈妈的，妈妈在这里工作了快十年了。”
“那你来了几次了？”
“第二次。”孩子看了看我。“因为第一次来以后，我恨妈妈。”“那年我八岁，妈妈让我一个人回去，”“我在飞机场抱着大行李箱一直哭，恨妈妈为什么会放心我一个人回家，气她为什么不像别的妈妈一样陪着我要跑到拉萨来。”
“现在会和妈妈吵架吗？”
“嗯。有一段时间常常吵。有一次吵着吵着我对妈妈说，你难道这么远打电话给我就是为了吵架吗？!”
“我的孩子小学毕业就离开我出去读书了。有一段时间我们也老是吵架。有时候甚至吵得很厉害，我哭，他也哭。”“然后有一天晚饭后，我让他陪着我去散步。”“我对他说，妈妈知道你一个人在外地读书，不容易也很辛苦。知道你遇到很多的困难，都在自己默默地抗。”“妈妈很想帮你，但是又觉得无能无力，妈妈很心疼。”“妈妈希望你记住，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妈妈都在，都会支持你，因为妈妈爱你。”
女孩子的眼睛更亮了，阳光照过来，好像有小星星在里面。她的手机响了。“妈妈——你下班了？——吃什么都行，一起吃就好。”
挥手和那孩子告别的时候，我的眼睛不敢看太阳，阳光明亮得让眼眶湿湿的。
我请重庆小老乡的女朋友为我拍了一张照片，传给在远方读书的儿子。我说：妈妈在拉萨很开心，而且一点高原反应都没有，真是神奇。
（三）
有没有那样的山能阻挡命运的乌云
保佑从来不平坦的路程
有没有这样的水能洗去所有的沉迷
让众生轻盈
当你看见转山转水转出了自我
冰川般的心灵里何止是辽阔
——李健
没有高原反应，是假的。晚上头疼得基本无法睡熟；口渴，不停地起来喝水；鼻子一揉就是血块。
去布达拉宫看日出的头一个晚上，就几乎整夜不能眠。六点半冲到药王山，才发现冷得出奇。别人都是冲锋衣棉衣甚至羽绒服，只有我傲视众人只穿了件薄毛衣。冷得瑟瑟发抖的我在长枪短炮间勇敢地举着我的手机，拍两张照片就赶紧蹲下抱抱自己。
漆黑的大地，群山静默。阳光一点一点地在大山和乌云背后汇聚。阳光成一条线，成一条河，成一片光海。天边越来越亮。然后突然间圆圆的太阳一跃而出，阳光像瀑布一样从天空倾泻而下。
天方地阔，瞬间霞光万丈。雄踞在红山上的布达拉宫，像一座巨大的钢琴，在天地间奏响着壮阔的曲子。王小波在《我在荒岛上迎接黎明》里写道：“我听见天地之间钟声响了，然后十万支金喇叭又一次齐鸣。”我没有如王小波一样泪如雨下。我的心如王小波一样在歌唱。我静静地站着，仰望着万丈光芒，仰望着云聚云合，仰望着岁月山河，仰望着那朝阳中的布达拉宫，那昂扬地站在时间岸上的宫殿，神圣、仁慈、慷慨、包容。
我想起了布达拉宫里的仓央嘉措。在布达拉宫里，供奉着从五世达赖喇嘛起，历任达赖喇嘛灵塔，除了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那位曾住在布达拉宫里的雪域最大的王。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端坐在仓央嘉措莲花宝座上，在爱恨别离、求不得放不下之中挣扎苦痛。“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每个人都有生命中越不过的的藩篱，逃不了的劫难。有过不能改，是凡人，因痛而能悟，方成佛。
在青海湖辽阔的星空下，仓央嘉措说，他去去理塘就回来。每一只飞鸟，只有决绝的姿态才能飞向高空；每一种自由，只有撕裂血肉的痛楚才能换取。不管他是去了哪里，不管他是以何种方式告别尘世，我相信他那时候的心，一定和青海湖的夜空一样辽阔。唯爱过才知珍重，唯痛过方懂慈悲。
我想起了大昭寺面前磕长头的人们。大昭寺广场终日人流不息，门前的青石地板上留下了等身长头的深深印痕。第一次来大昭寺广场正好黄昏，高原的风有些凉意。我在风里看着虔诚磕长头的人们，站了许久，眼眶湿润。
我挤着广场边的藏族大哥大姐坐了下来。藏族大姐们一遍一遍用力地搓着凡俗的贪嗔痴，为众生祈祷极乐平安。藏族大哥的爆米花很香，后来才知道他叫西然，四川石渠县人，几岁就被送去了印度学佛。
坐在那里，吃着爆米花，听着身边的六字真言，看着眼前磕长头的人们，心中完全安适，无所求也无可怕，像大昭寺庙顶的经幡，随风而动，随风而止。人最大的敌人是自己的傲慢，西然大哥轻轻地说。
西然大哥请我和好学的朋友吃地道的藏餐。我问，大哥，既然连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都要经历挣扎与痛苦，是不是我们世人更不必菲薄自己的欲望与纠结？去年才开始学汉语的西然在表达上有些吃力，沉默了一会儿，他用生硬的普通话说：无论做什么都不违因果而行是非常重要的，因为我们需要幸福。
离开拉萨的时候，雨季早已经结束，漫天的飞絮也不见了。天蓝得只有阳光的明亮。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可能有一片寂静无声的荒野，我们一生要追寻的，就是让这片荒野充满阳光。
情不重不生娑婆
爱不深怎会堕落
轮回从心起这一刻
从此不执着
——娑婆（赵刃峰编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