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个饭，容易么

更新：2018-08-13 10:59:19 　　　　　　来源： 达州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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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庞岚月

□李 晓

“而今请人吃个饭，感觉越来越难了……”有一天，躺在椅子上的老唐向我感叹。

老唐的感叹，可不是心血来潮。他向我说起上周请人吃饭，是一次午睡醒来，听着树阴里的蝉鸣声，他开始清点手机里的电话号码，几百个电话号码中，大多数人有好几年没打过一次电话，其中有些是相交二三十年的老朋友，却不忍心删掉，总觉得这些人迟早还是要联系的。

一些人说是老朋友，这些年来寡淡的交往，早已在岁月尘封中面目依稀。于是老唐果断决定，请上几个好几年没有来往的老朋友一起吃个饭。老唐开始一一给这些老朋友打电话，其中好几个人最初表现出惊讶，尔后语气显得吞吞吐吐，一个是一家企业老总的人问道：“老唐，多年没联系了，你找我又要办啥事儿啊？”老唐说，我找你办啥事儿啊，我儿子都结婚了，就纯粹吃个饭聚一聚。老总对他似有抱怨，你儿子结婚也不请我呀。不过纯粹吃个饭。我真没有时间，改天吧。还没等老唐解释，老总已经挂掉了电话。

那次老唐请的饭局，只来了五六个人，几个中年油腻男人一见面，相互唏嘘不已，肥胖的，血压高的，秃顶的，掉了牙齿的，其中一个还是患了脑梗阻通过康复训练后一瘸一拐走来的，一上来就抱住老唐哭得全身颤抖，那人是老唐小时候一起走在上学放学路上住在一条大街的发小。

我生活的这个城市，平时朋友们见面，其实不多。常常是在网络上晒美食图片，晒城市里新开张的馆子，吆喝着哪天一家一家去吃个遍。可真到了邀约那天，却总是稀稀落落几个人，还心事重重的样子，要么就是埋头玩手机。

这些年，我的一些朋友，就这样在网络江湖上脉脉深情来往着，可总感觉，没有面对面的血肉生气，少了一些面对面相处的磁场温度。一些朋友就这样渐渐走散，走失了。或者更令人痛心的是，ＱＱ也不再小灯笼一样亮起，微信成了永久“黑幕”，手机再也无法打通。天色就这样突然阴沉了下来，他们其中一些人，就这样在口口声声说着“等哪天空了吃一顿饭吧”的约会中，毫无征兆地永别了尘世。

比如老陶，他跟我有次在街头偶遇，急匆匆的样子，简单招呼后说要去某单位盖个很是重要的公章，他走了几步，又回头对我大声说：“等哪天，我请你吃海鲜饺子啊。”三天后，传来了老陶遭受意外事故的噩耗。我独自一人去一家馆子里叫了两碗海鲜饺子，我吃了一碗，另一碗，是留给老陶的，我喃喃呼唤：“老陶，来吧，今天我请你吃。”门口果然扑进来一股风，我想，应该是老陶灵魂腾空赶来了。吃完了那碗饺子，我一个人趴在马路边小叶榕树上，哭了。朋友啊，为什么在一个城市里抽空聚聚，一起吃一顿饭，就真的这么难？

我感觉，一些朋友很久没有联系，谁也没有主动给对方打过一次电话，见个面，吃顿饭，聊聊人生更是不可能的了，这样的交往，在对方心里，俨如失去了血色的苍白。相见不如怀念，这只是一种心怀美好的期许。可生活中大多数这样的情况，是夏天过后脱壳的蝉，老壳尽管还背在身上，只是一种多余了。

都市的幢幢高楼，把天际线不断抬高，那么人心的天际线呢，是不是更遥远了？有天我终于请到一个朋友一起吃了顿饭，还带去了他喜欢吃的咸鸭蛋，朋友自我批判说：“没办法，这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盛行的时代，在我们彼此的人生中，其实早已划定了圈子，这个圈子的半径，完全按照我们世俗人生带来的利益，给予均等回应。”我长久地无言。那天分别时，我对他情意绵绵地说：“我们是老朋友了，来往的，只是精神利益啊。”他点头，对我定位的“精神利益”表示赞同。

生活在一个现代大都市里，我常想起在古代的城市里，那些朋友们的往来，坐着马车骑上毛驴，或是宽袍大袖地徒步而去，车马与人，卷起阵阵清风，那是君子往来时，卷起的一股股古风。

古风渐渐消失了的都市，既然一起吃个饭也显得这么难，那么，就不吃了吧，一些电话号码就干脆删了吧。

有一天，我删掉一个老朋友的电话号码，可不到半小时，我又忍不住给另外一个朋友发去信息，求他把这个刚刚删去的号码发我。

我再次在手机里存上这个号码，我想，万一哪天，我要给他打个电话，请他一起吃个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