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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从小喝州河水长大的老达州人。州河水和河船、船上的灯光及河畔的沙滩、卵石、石头下的巴石鳝、螃蟹及岸边的杂草和树木，给我的童年和少年涂上了美丽和欢乐的色彩。
我常常和同伴们一起在河中游泳嬉戏，在大石头上用各种姿势倒翻入水，在沙滩上像体操运动员一样前翻、后翻、侧翻、空翻。州河岸边的沙土里有着永远掏不尽的铜钱，我们带着探秘的心情挖着沙土，挖出惊喜，并幻想着有一天能挖出银元、宝石甚至夜明珠来。当然我们更喜欢在河边的石头下摸鱼，捉螃蟹，然后柴火烧烤，那种鲜香是当今任何东西和吃法都无法比拟的。
在读了很多童话故事后我开始尊重鱼儿和螃蟹，常常想象着河底下它们的世界。我相信下面的鱼儿可以说话，相信河下有街，有明亮的屋子和美人鱼的歌唱及蛙人的游戏。在开始懂得忧伤的时候，我常常在夜间独自来到河边看河中的蓬船和船上的灯光，想象着船上人的生活与安宁，并在心底不断低吟那句“江枫渔火对愁眠”……
然而，也是这条美丽的河流给我开了很多次玩笑，生命的玩笑。在我还不会游泳却渴望到河的深处游玩的时候，我两次对河水深度的预计都遭到河中突然的算计，我从小就不喜欢大呼小叫，我只是拼命的不停的上跳而后淹没、淹没而后上跳，两次我都被河边洗衣或者游泳的大人救起。两次救起后我都幽幽地盯着河水发愣，而且深信自己即使没有被大人救起，河底下的大鱼也会将我托出水面，因为我相信我早已跟它们成了朋友，河底下的美人鱼也会央求水下的大人,让我在岸上生活更多的岁月而后再与它们河底相会。
在我已经长大成人而且成为父亲之后，1998年的夏天，我的母亲河再次给我开了一个严重的玩笑，让我一直认为我现在还活着完全是生命给我的另一种假设。
那是一个炎热的下午，10岁的儿子提出要去河边教他游泳。我爽快的答应了他，并牵着儿子的小手来到了红旗桥下。儿子看见河水就手舞足蹈，喜笑颜开，我的心里也因儿子的快乐而充满了快乐。起先我让儿子在浅水边上的盘石上游泳，我教着儿子游泳的姿势。不久，毒辣的阳光让我示范着游到前边的桥墩考察凉爽，儿子则在浅水中尽情的游玩。后来我返回儿子身边开始带儿子在稍深的水域练习游泳，再后来，儿子要求去桥墩上乘风纳凉的时候，我让儿子骑上了我的脖颈。我们在水里向桥墩上前行，自以为安全的我在踩着盘石靠近桥墩的当儿，危险一下子降临：我忽然感觉脚下一滑，身子在陡然间沉入了一片虚空。儿子骑在头上的重负让我一下子被水淹没，我大吃一惊，在两脚四边探触依然只有水流的情况下，呼吸在瞬间急促起来，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可以死，儿子必须要活。我知道我不能惊动头上的儿子，更不能甩掉头上的儿子让自己挣脱起来。在保证儿子稳定的情况下，我的脚拼命地踩水保持浮力，并四周乱攀。仅仅数秒钟的时间，为了呼吸我已接连喝了两口河水。就在我感觉最后的一口气就要用完的时候，我的右脚接触到了石壁，在心慌气急，呼吸绝竭的情况下，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给了我力量，让我像巨人一样猛然间用力踏上了石头并瞬间钻出水面站立了起来，且在来不及吸气的情况下一步跨上了石墩。在我赶紧将儿子从脖颈上放下喘粗气的时候，我看见了儿子紧盯着我的诧异的目光。儿子问道：爸爸怎么了？我一愣，摇摇头没有说话，我在心里惊喜着儿子的不知情，暗自感谢着上苍给了我儿子的安静。休息一会之后，我赶紧把儿子抱在怀里一个仰游返回到了浅水石盘，然后上岸，然后穿衣，然后牵着儿子的小手回家。在岸边，我告诉了儿子刚才的情况，儿子听后大吃一惊。我问儿子刚才在做什么，怎么不知道危险。儿子说他一直在看前面大石头上的人跳水。我心里直叹儿子是爸爸的福气，如果儿子不是在看别人跳水，如果儿子不是充满对父亲的信任，如果儿子看见了险情胡乱挣扎的话，今天的我，甚至我的儿子都很难逃脱州河带来的厄运。
后来，当我和儿子默然无语地返回紧挨河边的翠屏山脚的二楼家中的时候，我独自走上阳台看刚才游泳的地方。透过波动的水面，我仿佛看见了水中的我的身体正慢慢地向河的下游飘去，鱼们迎接着我，将我的身体带到河底，而后我的身体伴随生命的葬歌，进入一片持久的黑暗。当然，我想象着我的身体还会在经历黑暗后进入一个光亮的世界，而那里不属于人类，那是我幼时心中的童话世界。今天我本该去这个世界报到的，我分明听见上苍幽幽的声音：给他一个生命的假设吧，这家伙火眼很高，反正他都已经死了，但他还想在人间逗留，就让他当着自己还活在人间吧，让他继续体验一下生命的过程吧。
感到安慰的是上苍的这一假设，让我在第二年夏天的州河边上成了目击者们心中的英雄。在洪水消退的时节，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在看人家网鱼的时候失足掉进了茶坝下的茫茫洪水，在众人惊叫却茫然失措的时候，我第一次体验了行动快于思考的事实。我成了州河边上的一道闪电，在人们没有搞清楚怎么回事的时候，我从茶蓬边一跃而下，一路飞奔河边而后“扑通”一下跳进了河里，并一把抱住了河里挣扎的女孩。我把女孩托给了岸上的群众后爬上岸来，看见人们敬仰的目光后我赶紧躲进了茶蓬换起了衣裳,心想着这个女孩的生存会不会也是上苍给她的一种生命的假设？
后来，生命的假设让我再次流落南方，在漂泊的生涯中体验孤独和责任，体验喧嚣和宁静，体验精神世界的不断叩问。
州河，我的母亲河，在你赋予我童年和少年美丽和快乐的同时，你又给了我好多生命意义的不停思考。虽然现在相隔千里，然而每当我精神疲累之际，你总是静静地流淌在我的梦里，用你的轻吟浅唱谱写我心灵悠漫的歌谣。
□魏在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