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雨,现供职于宣汉县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年过知非,喜欢读书,喜欢码字。作品散见于网络、纸媒。
九、揩
四川方言里,洗手洗脚后把手脚上的水擦干,叫kāi。小孩吊着一串鼻涕,农妇会说:把鼻子kāi一下。小孩袖口在鼻下一擦,算是kāi了。不愿kāi的,呼溜一下,把鼻涕吸入鼻腔,也能应付过去。男孩受了欺负,吊着眼泪,老汉并不找人论理,而是对自家小孩说:快点把眼老水kāi了,别象个女人的样子。男孩揉揉眼睛,不好意思再哭了。穿衩衩裤的小孩屙了屎,一趔一趔地跑到大人身边,翘起屁股,要大人给kāi屁股。kāi,是清洁擦拭的意思,多用于人。
一直以为,这kāi是土语方言,口头上说说而已,不可能有汉字对应。后来,稍多读点书,知道了六书造字法。见着白头偕老之偕,鸡鸣喈喈之喈,特别是楷书之楷,均是形声字,都用“皆”表音。就想:kāi手kāi脚,kāi鼻涕kāi眼泪kāi屁股之kāi,会不会依形声造字规律,从手从皆,写成“揩”呢?一查,真有这么一个字,读kāi。严迪昌编著,黄山书社1995年出版的《近现代词纪事会评》,收录民国强人徐树铮(世称“小徐”)的《金盏子》词一首,下阙有:“吊勋阀,揩倦眼,纵横王气竭。”的句子。可见,这kāi,这揩,并非土语俗言,而是正规的雅音正韵。
但揩似乎是后起字,《说文解字》里没有收录。成书于三国时期的《广雅》注为:揩,磨也。成书于晋代的《字林》注为:揩,摩也。磨也好,摩也好,都应该是擦的意思吧。
十、抹
同样是擦这个意思,在四川方言里,用于人的,多是揩。而用于物的,却是另外的一个字,读作má。桌上有了灰尘,父母会命令小孩:去,把桌子má一下。每周周末,当家主妇都要把家里的沙发、茶几、书桌、床头上的灰一一má过。早晨到办公室上班,有几件事是必须做的:扫地má桌子,烧水洗茶杯,泡茶翻新闻。
当然,揩与má的区别并不特别严格。揩脚的帕子,也被叫着má脚帕。但揩手的帕子,却一般只叫揩手帕。到了农家,热情地端上一盆热水,递过一根毛巾,说:má把脸,而不说揩把脸。桌上有了水,既可以把它má干净,也可以把它揩掉。要清理一件小小的瓷器上面的灰尘,比如一只白玉观音、一件唐三彩马,说揩干净,可;说má干净,亦可。
这má,有一个汉字对应着:抹。从形声造字的规律看,从手从末,这个字应该只读一个音mò。在普通话环境里,用得多的,就是mò。但它却实实在在有一个四川方言经常用到的读音:má。这两个读音下面的意思,就奇了怪了:建筑工人把水泥沙浆涂上墙,叫抹灰,抹读着mò;家庭主妇把灰尘擦下家俱,也叫抹灰,抹读成má。汤显祖《牡丹亭》第二十八出“幽媾”,柳梦梅有唱词:“堪笑咱,说的来如戏耍。他海天秋月云端挂,烟空翠影遥山抹。只许他伴人清暇,怎教人佻达。”按韵,“烟空翠影遥山抹”的抹,应读着má。但这个读着má音的抹字,又好像是“抹(mò)上去”的意思。
川剧里有个绝活,叫变脸。其实不是脸在变,而是脸上的“戏脸壳”的变。怎么变呢?一挥手,将观众已经看过的“戏脸壳”从脸上抹下来,新的“戏脸壳”呈现在观众面前。那张脸,仿佛就变了。在这里,擦掉附着于人脸的“戏脸壳”,不用揩,而用抹。因为,要擦下的“戏脸壳”,不是人脸上可有可无的的“灰尘”,而是变脸的关键;相反,人脸,不是被擦拭的主体,只是贴寄“戏脸壳”的附属。所以,四川方言里,见一个人喜怒无常、变脸太快时,会说:抹脸,比变天还快。(有时被写作“马脸”,其实,应该是“抹脸”,才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