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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戌春节，一边守着年迈的父母，一边读着光宇先生的诗词集。山寨的夜风凛冽，而光宇先生的一首首诗、词、散曲，却像一笼笼炭火，温润着寒冷的夜，撞击着我那久被红尘俗务浸染的心灵。
光宇人生阅历丰富，当过铁路工人、曾入仕、经过商、从过文，不论哪个工作角色，他都保持一个中国传统读书人的本色和气节。特别是退休这10年来，光宇痴迷于传统诗词的研究，笔耕不辍，佳作频出，让人敬佩。
“游历山水赏风月，一屋诗书一老妻。”读书人的最大优势就是内心的强大和对自我情绪的把控。光宇尤其如此，他一修志之人，退休之后没有任何失落感，反而剥落了官场上的各种羁绊，书生本性使他绽放出人生的异彩。“我本农家一赤子，惶惶忝列斯文人。囊萤映雪有微就，修史弄笔无大成。退隐书斋写自己，彩云风散是浮云。”“从来毁誉似流云，有志不高号卧麟。弄墨学诗酿小酒，自斟自饮自陶情。”“碧云月高荣与辱，一壶老酒笑红尘。”这样的诗句，没有数十年的才情积淀是写不出来的，这样的境界，没有丰富的人生阅历是达不到的。近20年来，与光宇兄的每次相处，都让人念想。他风度翩翩，涉猎甚广，谈古论今，谠论时政，都能信手拈来。但他从不想与人一争高下，席间有人高谈阔论，他都会静静地听下去，从不插话，即便高论者读错字用错史料，他也是报之微微一笑。正是有这样的修为，才有旷达的人生态度。“寒气浸金瓯，叶落铺红满地秋。倒影一泓清水里，鱼游，群雁难留暗自愁。不觉韶华休，白发悄悄爬满头。莫叹今生空抱负，暮色放歌也风流。”（《南乡子·秋》）光宇是在诗词中描摩细节的高手。在这阙词里，光宇精彩地表现了一位老者对岁月的惆怅，同时又能及时调整心态，乐观面对岁月的流逝。年轻时，怒马纵酒，挥斥方遒；中年时，行色匆匆，奔波生计；老来时，饮茶赏菊，咀嚼人生。不管是在哪个人生阶段，岁月都是上苍的恩赐，都不容懈怠。“玛瑙珍珠一撒红，玲珑剔透满山中。春风莫笑违时令，霜雪频施味方浓。”（《火棘》）“姹紫嫣红胜似花，秋风着意染霜华。秋叶不逊长青树，也领风骚放晚霞。”（《霜叶》）这些诗句无不透出诗人高度的自信和从容。
诗词既是一种写作表达文体，也是情感倾泄的一种通道，更是人生的一种特殊状态。古体诗词对写作者要求是比较高的，除了对仗、平仄、词牌等最基本的遵循，更多的是要求作者较高的才学积淀。这些年，中国大地掀起了一股诗词复古热潮，这本是一件好事情，但不少爱好者缺乏起码的古文修养，片面追求形式上的东西，写出来的作品味同嚼蜡。而光宇的古体诗词，用语洗练如白话，不生涩，不故弄玄虚，其中意蕴却回味无穷，换句话讲，就是境界。“百里画廊生紫气，一蓑烟雨泛绿霞。”（《漓江游》）简洁的两句诗，高度地概括了雨中漓江的另类美。“秋风秋雨扰人时，花落依依，叶落依依，如钩残月照沙溪。风过如泣，雁过如泣。人去楼空归雁迟，愁也丝丝，泪也丝丝，一掬心瓣寄何迟。悔也不知，恨也不知。”（《一剪梅·秋》）不知是什么触动了光宇最深处最柔软的心绪，使他写出如此凄美的文字。是远去的离人？那应该是多么让人遐思的少年红颜，值得如此一生牵挂。这阙词，不禁让我想起了陆游，想起了李清照。“古树临风根错节，枝叶森森干似铁。五百年前植此树，一轮风雨一轮血。”（《古楝歌》）文风陡转，文刚如铁，寥寥二十字，特别是最后一句，出神地描绘了岁月的沧桑。光宇行走古诗词之间，与古诗人相通，得其神矣。他出游，不仅仅写景致，更记心悟，不自觉间留下颇多佳句。这方面的作品，我最喜欢的有两首。他在《夜宿报国寺》里写道：“钟磐不敲不诵经，报国寺里宿凡人。虫琴蛙鼓赋觉悟，纸化香焚洗凡尘。谷底风生传佛气，山间霞染闻梵音。明月青光凉如水，满天星斗点心灯。”可称为这首诗的姊妹篇的是《道教圣地青城山》。光宇写道：“青城仙境景色悠，人在花间歌在楼。古树无心山染绿，小河有道水长流。泉落寒洞响琴瑟，萝附高涯垂自由。万叠云山图画里，一春梦雨润神州。”特别是“明月青光凉如水，满天星斗点心灯”和“古树无心山染绿，小河有道水长流”这两句，禅味颇浓，反复品咂，如饮醇酿，其意蕴可谓深而远矣。
光宇重情重义，把朋友的友情看得非常重，他的诗词选集辑纳了不少与朋友间的酬和之作，也有访友的记叙。其中《烟霞山访友》用白描的手法，详尽地描写了青年时代一位女友不胜唏嘘的人生惨况。他在诗中写道：“访友入烟霞，荒径尽残花。小院生萝蔓，石阶淌水滑。扣门无犬吠，颓垣硕鼠爬。老妪迎远客，几上一清茶。青春意气发，闫闾竟相夸。登台唱样板，歌舞演风华。眄目牵魂魄，余音绕农家。眼前风烛者，曾是空巷花。夫婿蓬莱去，儿郎在天涯。独居守破屋，柱杖理桑麻。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斜。倚扉盼儿归，枯井听老鸦。”一位曾经的舞台名角，到孤独的山村老妇，这是多大的人生跨度，诗人难以接受，读者也难以接受。除了对老友的同情、伤感外，诗人对当前农村的严重空心化现象也给予了批评和关切，具有很强的现实批判意义。诗人在另一首《农村新政》中也表达了这种关切：“衰妪将刍收菜禾，老翁吁杖扶犁耙。大片良田几亩绿，满目枯黄尽野花。”好在农村的荒败已引起了党中央、国务院的高度关注，特别是《乡村振兴意见》的出台，会推动“三农”工作的蝶变，农业会更旺，农村会更美，届时诗人的乡愁会是另一种境界。
诗情不老人不老，笔墨江湖花朝朝。愿光宇兄晚年写出更多更好的人生篇章。
文/何南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