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独自生活在老家。一到冬天,父亲的手上就布满密密的伤口,有的是天气寒冷冻伤的,有的是干活时划伤的,每一道伤口都写满了岁月的伤害和劳动的艰辛。
儿时我们和叔伯们挤住在祖上留下的一个四合院,四合院全由木头建造,年深日久,风霜雨雪侵蚀,显得老态龙钟,日渐衰败。九十年代初,父母借了些钱,大部分靠自己出力修建了现在老家的砖房,房子小而简单,至今快三十年了,原来平整的地面变得凹凸不平,墙壁上裂开了口子,像极了父亲手上的一道道伤口,下雨时雨水还会渗漏进屋内。如今,从外观到内部设施,我家老旧的砖房与周围林立的新建房屋相比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每次听说我们要回老家去,父亲便早早站在房前等待,习惯性的用手拿着香烟送进嘴一口一口地吸着,时不时向公路方向张望,看到我们的身影便迎上来,忙前忙后拿东西,我看见他的那双手是多么幸福和满足。
想起小的时候,父亲在我心中是那么高大,我是那么的依恋父亲,他用宽大温暖的手牵着我,走过山间的小路,蹚过屋后的长沙河,爬过河对面的杨家坡……现在,他佝偻着有些发胖的身躯,独自守着这处老房子,盼望着偶尔才回家的儿女。砖房与父亲连在一起,像一起相依为命的亲人。
相聚总是短暂,当父亲举起双手为我送行,我看见无数的伤口都在向我说话,为我祝福。
父亲越来越老,家人都相继离开老家谋求生活了,我们多次想接他到城里来住,父亲都没有同意,他说,这儿是我的家,我哪里都不想去。在这一点上父亲显出少有的固执,这多少让我有些不理解。在老家生活的父亲,没有让自己闲下来,他每天坚持用双手劳动,每天骑着那辆用了多年的小摩托车,早出晚归,打工挣钱。父亲手上的伤口便是在一趟趟往来的风霜中刻下的。想到这些,每天早晨我都会在不安中醒来。
有人说,被火灼伤过,被冰冻伤过,你才真正知道火是什么,冰是什么;被爱刺伤过,被恨杀伤过,你就真正知道了爱是什么,恨是什么。人生许多深刻的哲理,是由伤口说出来的。
我们常说,时间是治愈伤口的良药。可随着时间的流逝,父亲手上的伤从没见好过,一道道那么夺目,闪耀着世间冷暖。一道道伤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每一道都是对往事的回溯。透过伤口看世界,我们会发现一些深刻的东西,和一些肤浅的东西。其实,时间也是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或许有一天我读懂了时间,就会真正懂得父亲的伤。
□张燕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