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余也好附庸风雅,尤其是从浩瀚的历代名画名帖中品味人生真谛,淡然从容者有之,寂寥漠然者有之,禅意顿悟者亦有之,可谓“百幅书画百释读”。我不甚懂画,却尤喜画家轻描淡写的随笔小品文,徐悲鸿的《悲鸿随笔》、丰子恺的《缘缘堂随笔》、陈丹青的《退步集》都曾拜读,吴冠中的《美丑缘》更是翻阅无数遍!
画家笔下的文字,有种特殊的韵味儿在里面,字里行间透出一股灵气,恬淡且别致,似有国画般“疏可走马,密不透风”的对照之美,通篇弥漫着艺术气息。虽是信手拈来,却“疏”得意境深远,予人以无限的遐想;“密”得细微精巧,生活感悟不时显露其中;“淡”得愈加醇厚,看似不经意,却能抚平读者心中的浮躁,真可谓是一种阅读的洗礼。
捧出《美丑缘》,封面的一角有吴老的小照:白发苍苍的老者,面容消瘦,表情凝重,垂目思考。书中说,吴老的一生充满了艰辛与坎坷,曾在某段漫长的岁月中,过着孤陋寡闻的生活,打击、批判一样没少。书中的文字娓娓读来,时而为其真挚的情义所感动,时而为其豁达的观点而会心。
吴老是这样描写冬树的:“夏木郁浓,固具郁郁葱葱之美,而冬天的树,赤裸着身躯,更见体态魁梧或绰约多姿之美,那纯是线结构之美,进入抽象美的范畴了。不少人沉湎于人间丰腴,不爱看冬天的树,因其荒秃。画家郭熙几乎专画冬天的树,郭熙的画面充满强劲的筋骨,郭熙的世界是树之精灵的世界,是人之精灵的世界。”在吴老看来,赤裸的冬树不但没有荒秃,且深藏实力,并成就了郭熙传世的“蟹爪枝”。冬树者,非是体态丑,而是抽象美。
另一篇文章《肥瘦之间》中,配的插图是一肥一瘦两幅女人像,肥的近似圆,瘦的类似杆。吴老评论道:“五官端正并不等于美。肥人中有美丑之别,瘦人中也有美丑之别,不肥不瘦而合度呢,也未必就美,美,真是有点邪气!”合度为什么也不美呢?吴老在前文作答道:“面面俱到了,完整了,是一件可评高分的习作,但绝不可能是艺术杰作。”原来如此,就如一个人尽力应承他人,总把别人交待的事情办得圆满无缺,虽然完美却遗失了自己的个性。合度者,非只和谐美,也为平庸丑。
书中除了插图还配有吴老写的字,这几幅字形态似战国玺印,字义和布局恰好构造成表里一致的画作,比如“芒刺”的锐利,“土地”的敦厚,别具意味。
吴大羽语说,“美丑之间,时乖千里,时决一绳。”无怪乎吴冠中在自序中写道:在艺术探索中,在生活实践中,我日益认识到丑的作用和力量。人们苦苦追寻美,丑却随时包围过来,无孔不入,仿佛有缘。
斯人远去已数载,留得“美丑”一世缘,君悟否?
□刘学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