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眼泪

更新：2018-01-05 11:02:07 　　　　　　来源： 达州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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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尹可

时间已是凌晨之后，夜雨敲打雨棚的声音将我惊醒。我再也无法入眠，于是披衣起床，靠床头而坐，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想象着那九天下来的雨水在空中飘舞的样子，不知怎的，我竟又想起了父亲的眼泪。

我的父亲是一个非常阳光、性格开朗、豪爽的人，在我的印象中，他很少流泪，但我也看到过父亲有几次流泪。

第一次是1975年大年三十，那年我家因为添了一个弟弟，还修了一间偏房，家里的粮食都基本耗尽，还借了不少外债，过年的年猪也卖了钱还账。团年时只炒了一碗肉，当父母还在厨房忙碌，炒些小菜时，桌上碗里的肉已经被我们四兄弟吃光，连肉里混炒的咸菜也没留下。父亲和母亲看见后，互相对望了一下，那眼神是多么的内疚和痛苦。作为长子的我知道，那是父母因为过年也不能让孩子们吃上饱肉而深深自责。父母当时什么也没说，而是把小菜端上桌，还假装十分高兴地祝大家过年快乐，说来年一定要杀头大肥猪，让大家把肉吃够。

饭很快吃完，三个弟弟都出去玩了，我抱着最小的弟弟，妈妈在厨房收抬，我听到父亲在卧室的哭声，就想进去。父亲听到我的推门声，立即止住哭声，迅速擦干了眼泪，还对我笑了笑，说道：“把弟弟抱到外面去耍，看好那三个弟弟。”我默默地去了，心里也后悔中午吃饭时自己为什么不给爸爸、妈妈留点肉，自己为什么也吃了两片。那时我才12岁，嘴也馋，非常想吃肉啊！

我出去后不久，父亲就出门了，天要黑的时候，父亲提着两斤肉回来了。当晚，母亲把肉煮好炒出来，让我们几弟兄吃。我在父母的关爱中吃了点，更多的是让三个弟弟吃，我也给不动筷子的父母夹了几块肉，但父母一人只吃了一块，最后把没有吃完的肉留到了新的一年，继续给孩子们吃。后来，我才知道，那肉是父亲去找了两个同事借的肉票和钱，去食品站求情购买的。

父亲对我们一向要求严格，任何事都可原谅宽恕，但在学习方面不行。由于我天生愚笨，不是读书的料，但父亲偏偏要我好好读书，常常实行“法西斯的专政”，每次只要我考差了，就会小死一次。我这一生最记不清楚的事，就是不知道自己小时挨了多少次打，有时打得我都麻木，不知道痛了。1978年我初中毕业没有考上中专，回家后被脱光衣服，裸躺在一条杀猪专用的宽大条凳上，房门紧闭，直打到我差点闭气，很久我的屁股都不能挨板凳，晚上睡觉也只能侧卧或仆倒睡。打我之后，父亲躲在房屋里悄悄地哭了。我不记恨父亲，我知道他是为我好，他希望我能过上好日子，他是恨铁不成钢。

1982年，我又没考上大学，不敢回家，一是无颜见“江东父老”，二是知道又有一次毒打在等待着我。我在一条大河边坐了很久，很想结束自己的生命，一了百了。但想到父母的辛苦，还有四个弟弟，我还是选择了勇敢面对，准备再好好地挨一次打，然后安心做好一个农民，用锄头、镰刀去书写人生。

我回到家中，父亲尚未回家，我便主动地在那条杀猪板凳上铺上炭碴，关好门，只穿了条内裤，躺了上去，等待父亲的“鞭策”。然而，父亲回来后，却没有打我，对我说道：“起来吧！我不会打你了，我们都认命吧，你就安心当农民！”那晚，我听到了父母房间传来的叹息声，第二天早上我看见了父亲红肿的眼睛和脸上的泪痕。

1984年2月，我以名列全县前茅的优异成绩考上招聘乡干部，父亲很久没有笑容的脸上终于有了光彩。在我去上班前，父亲对我说：“你要记着你是农民的后代，要多为农民做好事，要做一个好官，不要做被人骂的坏官，该你得的你才得，不该你得的千万不能要，更不要贪污受贿。你现在只是一个招聘干部，要好好工作，争取早日转为正式干部，不要被解聘放回农村来了。”

我一直牢记父亲的话，正正派派地做人、兢兢业业地做事，从没有犯过原则性错误。1992年，当我转为正式公务员的时候，我的父亲却没有看到，因为他在1989年就因为劳累，因为穷困得不到及时治疗，不到48周岁就离开了人世。断气之前，他哭了，因为他的五个儿子只有老二结了婚，还有三个儿子未成人。这一次，他是当着我们面哭的，只有眼泪，没有声音。我想父亲一方面是因为对生的留恋，另一方面更是因为不忍抛下他的妻子和孩子们。

而今，父亲离开整整28周年了，但父亲几次流泪的情景时常在我脑海想起，在我梦中呈现。今天，国家已经富强，父亲的五个儿子都已成家立业、衣食无忧了，如果父亲地下有知，他应该不会再哭泣，不再掉泪了。即使有泪，那也应该是欣慰之泪、开心之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