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里的那片树林

□庞雨(四川)

版次:06    作者:2025年07月17日

盛夏时节,太阳刚从东山探出头,便有一股逼人的热气弥漫开来。拉开窗帘,推开窗户,风如吝啬的守财奴,不肯向热得有点烦躁的我施舍半点清凉。安静闲坐,却汗渍依然,感觉汗水已经将自己浸泡得有些发酸。

那片树林,便在这时猛然闯进了我的视野,闯进了我的心灵,笼罩了我的身体,笼罩了我的思绪。我称它为树林,而不是森林。因为森林应该林木众多、茂盛,应该树木高耸,应该让人觉得阴沉、幽深,应该给人森严、严峻之感。人入森林,如一滴水汇入江河,若一粒沙融入大地,不但细微渺小,而且无法独立自己,无法张扬个性。而我现在面对的,却只是树林,那么一小片,蓊郁着,葱茏着。

“与其坐在屋里发呆,不如去体验一下盛夏的树林。”我一边鼓励自己,一边走进盛夏的阳光里。树林,在小城对面的山上,数千棵翠柏挤挤挨挨在陡峭的坡坎上。正因为是无法耕种的陡坡,树林才没有被毁林开荒的世人夺去生长的家园。阳光下,远远望去,一片深沉苍翠的绿缀满山腰,镶嵌在山顶黝黑的岩石与山脚赭黄的泥土之间。它俏立着,沉静着,超越泥土里沉淀的丰富人性,超越岩石上亘古亿万年的自然风景。和丰盈的泥土相比,它是自然的成长与赐予;在坚硬的岩石面前,它有勃发的生机与生命。

走近树林,太阳的威力一丝丝减弱,风悄悄在山野游走,一丝清凉慢慢从心底升腾起来。公元193年,曹操带军追击袁绍,“失汲道,军皆渴,乃令曰:‘前有大梅林,饶子,甘酸可以解渴。’士卒闻之,口皆出水,乘此得及前源。”我走在盛夏的阳光里,遥望着这片愈来愈近的树林,虽然汗渍满布,烦躁的心绪却渐渐沉静。翠柏的绿,沉静,干练,老辣,即便是春天刚发的新叶,也是深青的色泽。正是这种不鲜艳不娇媚不张扬的深绿,使其无须经历嫩绿、苍翠、枯黄的历程而四季常青,永葆绿意。

走进树林,阳光被细密的枝叶挡在树梢,偶尔从缝隙探进来的几缕,和林外威猛霸道的阳光相比,柔弱而温馨,小巧而美妙。我脱掉汗透的短衫,张开双臂,伫立在树林里。有一双细嫩的手轻轻抚摸我的臂膀,有一泓细柔的泉静静洗涤我的身子,有一枝细巧的垂柳悄悄拂过我的脸庞,一丝几乎感觉不到的风从树林深处缓缓袭来。这风,是阳光与林荫你争我夺激荡起的流岚,是翠柏在盛夏伸展身子漫卷来的烟云,是地气蒸腾与天光沉坠融汇成的江河。这风,不仅可以吹走炎热,而且令人忘却烦恼,更能净化心灵。当世俗凡念渐渐消泯,当滚滚红尘被林荫阻挡,林子里的鸟便有了其独特的意义。那彼此呼应的,应该是一对情侣,正旁若无人地许下山盟海誓;那嘈杂凌乱的,应该是一家人,母亲絮絮而言教子,儿子低声细语辩解,父亲时不时郑重地插一句嘴;那在林间不知疲倦翻飞不已的,应该是一位孤独的舞者。那鹤立树枝不言不语表情凝重的,应该是一位达观的智者。而跳跃于草丛中叽叽喳喳的,肯定是一群刚从“幼儿园”跑出来嬉戏玩闹的雏鸟。坐在登山的石阶上,大地的清凉浸润漫卷而来,鸟的快乐从华丽的啼鸣里传递过来。“何以解忧?”岂止杜康!在清凉的树林里,在婉转的鸟鸣中,腋下不由得习习生风。身体愈益轻盈,灵魂愈见轻灵,飘飞的感觉愈来愈浓,愈来愈真。

“走哟,回家吃饭了。”一位熟识的登山者从旁边走过,把我从沉醉中惊醒。目光穿越树林,阳光刺目,令人眩晕。但我知道:真实的生活正在盛夏的阳光里演绎,熟悉的一切还将在盛夏的阳光里成长;而我,也终将回到这灿烂的阳光里,继续自己世俗庸常的人生。

但,我喜欢这片翠柏簇簇精致小巧的树林。因为,在这片树林里,我可以放飞身体和灵魂,可以让自己真正地飘飞起来,向遥远的、永远的甜梦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