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6 作者:2025年07月04日
母亲爱做豆腐乳。她认准了菜市场一家卖豆腐的,每年十月,新稻草出来了,她就会去那家摊位买豆腐,做豆腐乳,用土瓦罐大坛子装起来,够一家人美美地吃上一年。
母亲做豆腐乳很讲究,买豆腐之前,要与卖豆腐的大妈打招呼,说要买两板做豆腐乳的豆腐,比一般的豆腐老辣些。大妈心领神会,把预备做豆腐乳的豆腐放在一旁,专等母亲去买。把豆腐买回家,先放一放,母亲说,是敞一敞水汽。而后,先把豆腐切成方方正正的小块,再把豆腐块小心地放入装有稻草的纸箱里。一层豆腐一层稻草,豆腐与豆腐之间有一定距离,摆放好后盖上纸箱子,静静地等待豆腐发酵发霉长毛。
那时,我们姐弟年纪小,调皮,看到母亲做豆腐乳,白生生的豆腐要发霉长毛,总是迫不及待想去掀开看看,豆腐是怎么样长毛的。不过,母亲看得很紧,只要我们靠近装豆腐的纸箱,还没来得及掀开,母亲就一声断喝:“把手拿开!”我们被吓得小手一哆嗦,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百密终有一疏,总有母亲照顾不周的时候,我们终于掀开了神秘的纸箱盖子,豆腐一块挨着一块,像睡着了似的,仿佛在稻草与纸箱的安乐窝里冬眠,没有一点变化。如果仔细观察,颜色似乎有点暗淡,白色的豆腐泛着淡黄色了。悄悄看了两回,觉得豆腐乳就那么回事,远不如踢毽子、跳房子、藏猫猫来得欢快,也就不再关心放在母亲房间里的纸箱子了。
是七八天后,还是十来天或半个月,没有任何预兆,母亲搬来瓦罐坛子,打开纸箱子,买来的花椒面、新打的辣椒面、盐巴一字儿装在碗里摆放在桌前,她撸袖扎围裙,眼里喜气洋洋,也不嫌我们绊手绊脚,也不说我们叽叽喳喳,她要请君入瓮,让豆腐乳在瓦罐坛子里重新活一回。母亲看了看几个碗,大声对我说:“把你爸昨天喝剩的酒拿来倒进碗里。”让豆腐变成豆腐乳,还要用酒来脱胎换骨,这样的事情让我感到兴奋。我赶紧跑几步,搬来凳子站上去,在碗柜里找找,半瓶白酒在手,倒进碗里,端上桌来。
母亲动作麻利,她把长了白色长菌毛的豆腐,一个一个从纸箱里拿出来,先在白酒碗里滚一滚,再依次放进盐巴碗、辣椒面碗、花椒面碗,一滚一放,小小的豆腐块仿佛胖了一圈,才把沾齐佐料的豆腐块放进瓦罐坛子。我觉得这工作比较有趣,也依照母亲的程序,洗净小手,把霉豆腐从纸箱里取出来,酒、盐、辣椒面、花椒面,一样样地过一遍,再放进坛子里。先觉得新奇又好玩,多做几个弯腰动作,眼睛眨了眨,好像有飞蛾误入我的眼睛,用手去揉,手上的辣椒面也揉到眼睛里了,事情没有做好,眼睛还遭了罪,忍不住哭闹起来。母亲只好放下手中的豆腐,洗净手后,拿干净的毛巾蘸了自来水给我擦眼睛。
把霉豆腐放进瓦罐坛子后,母亲说,等两天才能吃,让佐料都渗进豆腐才行,这叫二次发酵。盼望着,盼望着,终于在一天午餐时,一个盘子里摆了两块豆腐乳。那天的饭桌上很热闹,你一坨,我一坨,豆腐乳比父亲从食堂端的回锅肉还抢手。母亲做的豆腐乳又麻又辣,外表深红油亮,内里乳白细腻,口感咸辣麻适中,带有清香回甘,有融合酒香、豆香与花椒辣椒的香料气息在桌子上舞蹈,远比商店里菜市场卖的好吃。两块豆腐乳吃完,母亲看了看我们,又用筷子从坛子里拈了一块出来……
不知是不是儿时的豆腐乳带给我的回忆太美好,如今鬓发渐白的我,仍把豆腐乳当成餐桌上不可或缺的一道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