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6 作者:2025年07月02日
前几日,几个文友相聚采风。休憩间,一人竟心血来潮,提议来玩一盘“踩影子”的游戏。游戏规则很简单,两人一组,互相踩对方的影子,谁的影子被踩得多,就算谁输。
小时候,也经常玩这种游戏。那时,一切都是那么单纯,小伙伴们相互踩着彼此的影子乐此不疲。“踩影子”属于那种“不蒸馒头争口气”的游戏,你踩了我的影子,我必须踩回去,否则决不放弃。如今,过了“知天命”的年龄,再玩这种踩影子的游戏,便多了许多况味。
影子的存在,全依赖光,从不单独存在。无光之处,影子亦不复存在;光越是强烈,产生的影子越是浓重。影子是忠实的,始终是相随的伙伴;影子是无常的,随光线、角度不停变化;影子是虚幻的,但又蕴含真相……这些哲理,很值得玩味。
小时候,很害怕影子,尤其是夜晚的影子。在太阳下,这影子一会儿长一会儿短,一会儿胖一会儿瘦,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总让我捉摸不透,心生恐惧。在月夜行走,这影子更是飘摇不定,人影不时被树影、山影等遮掩,一个人独自在那种僻静无人特别是路过坟地的时候,大气都不敢出,盯着自己的影子狂跑。你跑得快,影子也跑得快,当影子突然消失时,心里发虚、后背发凉、脚杆发软。那时,好希望自己的影子立即现身,再累也不敢停下脚步。
在影子的变幻中,我很喜欢皮影戏。皮影戏是中国民间古老的传统艺术。表演时,艺人们在白色幕布后,一边操纵皮影人物,一边用当地流行的曲调唱述故事,同时配以打击乐和弦乐……皮影是用驴皮或牛皮雕成的,人物造型夸张,色彩艳丽,在灯光的照射下栩栩如生。
我特别佩服耍皮影的艺人,简简单单的造型,到了他们手里立即活灵活现,这些皮影人物一下子就复活了,有了灵魂。更叫人称绝的是,这些毫不相干的卡片,竟然演绎出众多精彩的故事来,嬉笑怒骂,尽在其中。那极富特色的丑角,鼻子圆圆的,眼睛滴溜溜转,一出场就让人忍俊不禁,方言念白逗人发笑。坐在屏幕前,这份真切和真实,令人欢喜和震撼,影子和皮雕在一瞬间实现了完全融合。
因为变化不定,这影子就给了人更多的创作空间和想象空间。我喜欢摄影,对光影特别喜爱。有光和影的时刻,影子在我心中是美好的。因为影子的嵌入,有些视觉平淡的普通图片,便产生了亦真亦幻的美,别有一番韵味,给人无限遐想。
曾经,我一次次追逐着这种种虚无的影子,痴迷于手影,试图演绎出精彩的影子。我常常借着太阳光或灯光,对着墙面,摆弄双手。双手相交叉,墙上顿时浮现出一只蝙蝠,扑棱棱地抖动翅膀。拇指一翘,那蝙蝠忽而化作一只秃鹫,颈子一伸一缩,似乎在啄食腐肉。手腕一翻,那手影作犬状,耳朵尖尖,嘴巴开合,伶俐乖巧。稍一变动,又变成一只长耳野兔,惊慌地竖起耳朵,似乎在听猎人的脚步声。再变,又变成了飞鸟,双翅展开,似欲飞去。指节稍屈,化作老翁,驼背弓腰,蹒跚而行……最后,十指一松,墙上只留下一片模糊的光晕,这场手影戏便戛然而止。此时,我似乎有些明白,再精彩的大戏也有谢幕的时候。
我也喜欢看孩子们玩泡泡。泡泡在阳光下飘浮,表面泛着七彩的光晕,轻盈地上升,像是要飞到天上去。孩子们追着它跑,伸手去抓,却总在即将触及的瞬间破灭了。
影子与泡泡,看似互不相干,实则颇有相通之处,似真实却虚幻,似虚幻又真实。泡泡生于肥皂水,借着一口气而成形,须臾便消尽了。影子则依附于光,光移影转,光灭影消。一个赖气,一个赖光,都是不能自主的物事。泡泡破了,复归于水;影子散了,复归于暗。这般光景,倒与人生有几分相似,凭依无常,起伏无定。世间万千形象,又何尝不是如此流转不息,阴阳相生,虚实相伴。
影者,物之表;形者,物之实。世间万物皆于形,所以影子常常被人忽视,但世人又常常惑于表虚,试图用无数的虚妄梦想与无谓追逐,来换得昙花一现,甚至子虚乌有的真实。细想起来,人有时倒不如影子来得坦率,因为影子是极老实的,从不掩饰自己的虚幻本质。
人可以乔装,可以粉饰,可以蛰伏,可以蜕变,而影子却总是如实映出形体的本相,从不因人的好恶而改变自己的形态。你喜它,它不增一分;你厌它,它不减一毫。一个驼背的人,影子会显出那弯曲的脊梁;一个跛足的人,影子会暴露那一瘸一拐的缺陷。一个人,想用影子的伪装来遮掩假丑恶,终会得不偿失。
我不止一次陶醉于“月照寒潭”的写意。立于月下的潭边,月影、人影融入潭中,捡一块石头抛入潭中,顿时出现“潭碎月不碎,影乱人难逃”的意境。这是影子的奇妙,也不失为人生的辩证法——既让光照耀自己,又不在碎影中迷失自我。
□周汉兵(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