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的温暖

□梁俊(四川)

版次:07    作者:2025年06月20日

那一年,准确说应该是1998年初夏。我们又搬家了,新家离原来租住的地方不远,就在斜对面。这是三间门面房,上下共两层,父母租下这房后,就带着我5岁的大女儿去了父亲的老家。留下我、老婆和3岁的小女儿。老婆逢场做点小生意,我则看着铺子,顺带照顾小女儿。那一年,我刚好30岁。

偌大的房子空空荡荡,我们只住了一间。前面是铺子,后面做卧室,其余两间门面房连门都没开过,更别说楼上的房间了。

有一天,我正忙着招呼顾客,从门市外面走进来三个陌生人。为首的中年人一进门就跟我打招呼:“老板,生意好哦!等你忙完,我们跟你商量点事。”

“有啥事?你们说嘛!”等顾客走后,满心忐忑的我打量着这三个不速之客。

为首的中年男子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我姓柳,区公所的办事人员,这两位是派出所和工商所的同志。我们想租用你的房子——上级安排在这儿设临时检查站,你这儿门前坝子宽敞,正合适。”说着,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红头文件。听说是租房的,我便松了口气。

“好嘛。你们来住就是。”反正旁边两间房空着也是空着,多点人住也热闹点。我爽快地答应了。

“只住两个月,房租600元。这是上面制定的标准,五个片区,设立五个临时检查站。”我连说租金高了,毕竟我们从房东那里租过来,整栋才800元。老柳笑了笑,你是实诚人。

就这样,老柳他们住了进来。他们有时人多,有时人很少。白天清闲,夜里忙碌些,设卡查车。我忙着铺子的生意,偶遇他们上楼或下楼时,便点头打个招呼,大家彼此混了个脸熟。

“小梁,中午不要做饭了,到我们上面来吃个便饭。”那天临近中午时,老柳拐进我的门市对我说道。我说,“不了,我带个小孩,不太方便。”

“不要客气嘛,就这样说定了哈。”老柳打断我的推辞。

“莫拘礼,大家又不是外人。”桌上的菜很丰盛,味道也不错。但我却迟迟吃不下去,这几天胃老是隐隐作痛,还时不时地恶心呕吐。老柳道,“小梁,我感觉你气色不好,是不是病了?”我强忍着说,“小毛病,估计是这段时间吃了不太干净的食物,过一天就好了。”

勉强吃了几口,我便告辞下楼。胃越来越难受,我安慰自己,可能上床睡一会儿就好了。可是,就在我往床上躺的一刹那,一股剧痛从右下腹袭来。我顿时呻吟起来,脸上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淌,女儿吓得大哭起来,她尖利的哭喊声惊动楼上的老柳和瘦高个警察。

他们冲进来时,我正跪在床上,“估计是阑尾炎,哎呀,疼死我了”。

“马上送医院,坏了,我们的车刚走了,这咋办?”老柳急得直搓手。

“老柳,我来背,你带孩子。我们走路去。”

瘦高个警察蹲下身子,他背起我时,为减轻走路震动给我带来的痛苦,就让我的双膝抵在他的腰上,然后迈着小碎步向一公里外的医院赶去。

“慢性阑尾炎急性发作,马上手术。”接诊的医生下了诊断,在我被推进手术室时,我看见瘦高个警察满头大汗躺在长椅上喘粗气,累得几乎虚脱。可是,我连说声谢谢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侧头看了看他。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伸出手指在嘴边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然后又笑着对我竖起了大拇指。

“醒了,醒了。”手术后昏迷三天三夜的我终于醒了。妻子泪眼婆娑,喜极而泣。

我虚弱地睁开双眼,从妻子那儿得知了被推进手术室后的情形,就在手术开始时,突然停电了。医生让护士去找来几只手电筒继续我做手术,但是,我的盲肠已经化脓,有粪便漏出,血压持续下降,医生必须争分夺秒。历经4个小时的痛苦煎熬后,我才被推出手术室。

这家医院当时正处于搬迁状态,已不再接收病人,医生、护士一批批走了,我的血压、体温逐渐恢复了正常,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唯一让人担心的是:术后未排气,怕引发肠粘连。这天夜里,护理我的护士已换成第三个了,她照例测了我的血压、体温。“你放心哈,基本正常,但是要注意排气,放了屁就赶紧告诉我,我就在病房斜对面的护士站。”半夜,我终于放了一个响屁。妻子高兴坏了,她顾不上走廊昏暗的灯光,赶紧去报信。

护士姐姐很快赶过来:“这下放心了,说明肠胃开始蠕动,可以进食了。”得知我们没有准备吃的,护士姐姐转身说,她有煤油炉,可以给我煮面条吃。

不一会儿,护士姐姐端来一小碗醋汤面,“没有啥调料,我只是放了点盐巴、醋,还有猪油,你就将就点吃吧!”她喂我一口一口吃下去,面条的香味混着暖意,驱散了多日的病痛,“你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医院马上停诊,再过两三天,我也要走了,你回去后,要吃软食,多补营养,伤口才好得快。”她叮嘱道。

这碗醋汤面的滋味,胜过任何美味珍馐,让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我出院回到家,发现老柳和瘦高个警察都已结束任务,撤回原来的单位。曾经热闹的房子又变得空空荡荡,让我感到有些失落,总觉着亏欠他们些什么,可又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

如今,我早已不住在那三间门面房了,但每次路过,总会想起那个夏天:空荡荡的屋里住进了一群“陌生人”,在我生命最脆弱的时刻,向我伸出援手。还有护士姐姐和那碗面条,让我懂得陌生人的温暖也可以如此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