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入门师傅

□朱孝才(重庆)

版次:08    作者:2025年06月13日

刘队长是我做刑警的入门师傅。

刘队长大名刘国才,名字和他的长相都土得掉渣。正应了人不可貌相的老话,他文化不高但写得一手好字,没进过专业警校却是当时川东屈指可数的破案高手;他战功显赫却没有功成名就,到退休也只是县刑警队副队长。在我看来,他就是一架厉害的破案机器。

我从省警校毕业先是到万县当侦查员。报到没两天,刑警队安排我跟刘队长上案子。我心里暗喜,决心跟刘队长偷偷学上几招绝活。

案子是一起入室抢劫案,现场在江南龙泉山。龙泉山方圆十来里少有人家,我俩只能吃住在一个小煤厂的茅草屋里,几天下来浑身长满了虱子。我刚出道,自然不敢在刘队长面前说半个苦字,受不了的是他没头没脑不分场合地批评,一点不留情面。

每天天不亮,我还迷迷糊糊地,他就列出一长串当天要查证的线索单子扔给我,撵我出门。那时正是麦收季节,“麦熟一晌,谷熟一夜”,麦收如救火。家家户户忙着抢收抢种,找人查证一条线索千难万难。我撒开脚丫子跑上一整天,常常要夜深了打着火把才能赶回煤厂。我一一报告,他一一评判。好不容易扒上几口冷饭,饭碗一放,刘队长又递上一摞指纹、一个马蹄镜,我又得趴在煤油灯下比对指纹。我看指纹时,他总在一旁一支接一支地抽劣质烟,大声咳嗽大口喘气,不时在记录本上记上几笔。我对比完指纹,他必然用审视小偷般的眼光看我半晌,疑心罪犯就在其中,我却没比对出来。

在荒野茅屋里,我度日如年,战战兢兢,偷师学艺的野心被一点点剥蚀。有天晚上,我摸黑回到煤厂,刚端上饭碗,刘队长突然把我取回来的一份笔录往桌上“啪”地一拍,大声斥骂:“你还有脸吃饭呀?你看你问的这个人,明摆起在撒谎嘛!马上给我找两个旁证来!”我端着碗吃也不是放也不是,恨不得地下有个缝儿钻进去。一旁的煤厂炊事员嗫嚅着想劝两句,刘队长返身就找手电筒,一副你不去我就去的架势。我把饭碗重重一放,拉开门迎着漆黑的山路就往外跑……

那天晚上,我赌气没回煤厂,借宿在一户农家。天麻麻亮,我摸出村子,爬上山梁,眼前是一片翠绿的草地,草地尽头就是煤厂。煤窑流出的水形成一条小溪穿过草地,两只翠鸟在溪边啄洗着漂亮的羽毛。我突然有种冲动,想大喊一声:我算啥警察?还不如这两只笨鸟呢!正郁闷间,蓦然见溪边一块石头上,刘队长像泥菩萨一般坐着,怀里揣着手电筒,山风吹动他满头白发,宛若风中秋苇。抬眼见我,刘队长咧嘴笑了……那一笑,让我暗暗发誓,以后再不和他赌气了。

转眼两年过去,我调到地区公安处刑警大队工作。离开万县的头天晚上,刘队长到我宿舍,破天荒打了几个哈哈,然后闷头抽烟,临到出门,他突然嘟囔了一句:“小朱!你悟性强,适合当侦查员。”

我一时愣了,望着刘队长瘦小佝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从此,那个瘦弱的背影始终印刻在脑海,从未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