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街井然有序地排列着一溜儿带滑轮的食品摊档，横宽皆一米左右，铝合金框条加上纤维板焊接拼装。构架简陋，但打扮装饰精美，加之摊主身手不凡的现场炫技，五彩斑斓的灯光烘托，看上去，一米摊档卓尔不凡，俨如一连串展示美食色香味和烹饪才艺的袖珍舞台。“舞台”在大白天是隐形的，安静地蛰伏在市井深巷一些平民院落里，它们的主人忙着选菜、备肉、抻面、配制作料、将照明电瓶充足电、灌封好液化气。直至黄昏，它们才被主人推着，或是被三轮摩托斗车载着，从四面八方鱼贯而入。旌城南公园鞍山路，天籁福社区大门两侧一百余米的宽敞街沿，是城管划定的临时交易摊区。城市提档升级需要营造文明优雅的环境，关乎民生的“地摊经济”也要包容呵护。黄昏是一天中较为松弛的时段，“跳蚤市场”便应运而生。小小食品摊，从太阳西下开张，能获得相当于小半天的宝贵夜市时间。

摊档大同小异：台案齐腰高，案上架设一框，框眉是彩色灯箱，炫目地闪出各家名头和招牌菜品。有格外讲究的，还在框顶盖一篷仿青瓦，两侧流苏缤纷、霓虹盘绕。摊主以年轻人居多，着装清爽，形象气质透着时尚。也有大妈大叔跻身其中，以其沉稳干练独成风韵，他们或独自一人，或夫妻姊妹联袂，以一米案台为依托，充分亮出各自的绝活，倾心上演他们的生活情景剧。

腌腊卤菜、串串香、烧烤牛羊肉、爆炒小龙虾、葱油煎饼、凉拌猪头、芝麻香熏兔、果冻冷饮、手工糕点、水饺馄饨……在这段百米街沿上，不同口味的人笃定都能寻觅到自己喜欢的那一味。哪怕高峰期顾客打拥堂，摊主也不乱方寸，挥勺舞铲，刀俎嘈切，一团缭绕香雾中，美味如变戏法般顷刻捧送到你面前。顾客中，有人打包回家慢享，也有人急不可耐，当即大快朵颐。

因住家不远，我是夜市摊区的常客。有时是为了一饱口福，有时也闲逛，细观市井风情，寻机与摊主进行交流，尝试探究他们的谋生实情。百米街沿，鳞次栉比的夜市食品摊档就有三十几家，其间还穿插有蔬菜摊、水果摊、小百货摊，并要留出天籁福大门二十米宽的行人车辆和消防通道。我明白了，那些食品摊车为什么个头都那么局促？那是它们的主人因势而为的酌量。地盘有限，要靠经营讨生活的人很多，大家都把摊档收敛一下，尽量腾挪一方寸，便可容更多人有谋生之地。况且，摊车尺寸小，也节省成本和便于拾掇搬运，何乐不为？

生意高峰期，摊主忙碌无暇，除了有关买卖的简短问答和末了一句“慢走”，很难进行更多交流。一次我立等烤串，顺口问了摊主一句：“你们生意这么辛苦，一个月能赚多少钱？”摊主五十来岁，一副饱经风霜的模样。他双手不停在炭火上翻着串，抬头看我一眼，答非所问：“马上好了，麻辣味重一点还是轻一点？”社会阅历纷繁的人，不肯随意向陌生人交底，他拿不准你的好奇心是否暗藏恶意。

年轻摊主则直率敞亮得多。一对经营油烫鹅摊档的小夫妻，落落大方地告诉我，他们原在同一工厂打工，去年因厂子效益不好裁员，小两口双双下岗，伤心过后，抹干眼泪，花几个晚上钻街巷实地勘察，一合计，就开了这个摊档。每天来夜市出摊，一个月除去成本，能挣七八千元。家里有老母亲帮忙照看小孩，经济虽不宽裕，但日子也过得去。

开面食摊的姑娘，其微信名叫容儿，微胖，娇美的脸蛋上总是漾着甜甜的笑。我常去她的摊档买现包的韭菜肉馅水饺，在她灵巧的手指下，每个饺子嘴沿都会秀出精美的花边，她捏饺子时十个指头如在舞蹈，看得人眼花缭乱。前些日子，见她的摊档又推出寿司和奶油蛋糕，松软小巧，形色可人。不时有小孩儿被诱惑过来，如蜜蜂嘤嗡，缠着父母要这个要那个。趁姑娘闲暇，我问她的拿手才艺跟谁学的，她抿嘴一笑：“先看抖音上别人咋个做，再自己琢磨啊！”偶尔，在朋友圈瞥见姑娘的惊鸿一瞥。一次，她发了一帧守在火锅边与朋友欢宴嗨吃的自拍，图后附一句：“减肥？先放开吃，吃饱喝足了再减！”立夏那天，她在朋友圈发了一则安民告示：“今晚我与闺蜜要逛街买裙子，蓉儿食摊打烊，亲们，可别为了找我白跑路哦。”语尾处，闪烁着俏皮的动漫表情。

听容儿说过，她曾经去大城市打拼，在几家公司干过，能吃苦受累，但受不了憋屈，后来干脆炒了老板鱿鱼，回故乡自己干。“摊档虽小，但我的事情我做主，只图自由自在，开心过活！”说这话的时候，容儿的眼眸忽闪忽闪的，仿佛天上晶亮的星子。

□潘鸣（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