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逾古稀的父亲，已成功转型为一名专业菜农。

早年间，父亲从农民转行成为手扶拖拉机手，继而当起了货运司机。五十岁时，他又回归农民身份，扛起锄头种田作地。近些年，随着乡村振兴的推进，农田由合作社统一承包耕作。赋闲在家的父亲便一心扑在种菜上，成了名副其实的菜农，开启了他自得其乐的“菜园新生活”。

父亲是个勤勉之人，种菜一直是他的拿手好戏。一年四季，菜园里各种时令菜蔬应季而生，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春回大地，菠菜率先登台，着一袭嫩绿的裙装，宛如小家碧玉温婉动人；莴笋长得笔直挺立，郁郁葱葱，富有活力；生菜长势喜人，青翠欲滴；苋菜和空心菜在菜畦里挨挨挤挤，你推我搡，互不相让，争春的架势很是张扬。

炎炎夏日，长条的黄瓜、圆鼓鼓的茄子、倒椎状的辣椒、瘦长的青豆角、长疙瘩的苦瓜、壮实的蒜苗、青里透红的西红柿，把菜园装点得色彩缤纷，引得蜂飞蝶舞，热闹非凡。

秋风渐起，菜园里又换了新颜。胖冬瓜、扁南瓜、绿扁豆、刀把豆等，它们深藏在绿叶枝茎间的累累果实，不经意间，就被父亲粗糙的双手给出卖了。红菜薹是金秋十月最为抢眼的菜类，叶片呈现紫红色，长得格外阔大舒展，两三天不见，它就抽薹了，一根根如矛般竖起。把菜薹掰回家，剥了皮清炒，是一道极其爽口的美味时蔬。

冬日来临，菜园渐渐褪去繁华，呈现出凋零残败之景，这时，萝卜、白菜、冬苋菜等便唱起了主角。萝卜个头硕大，白白胖胖的，半个身子露在外面，头顶几根叶片，活脱脱一副滑稽的小丑模样；小白菜青青绿绿，茁茁壮壮，似乎把冬天也过成了春天；冬苋菜叶片肥厚宽大，像给自己穿上了厚实的棉袄，无畏严寒的侵袭。而在薄膜覆盖的菜地上，一些娇贵的香菜则住进了父亲为它们准备的温室里，以防被严寒冻坏。

大前年，父亲忍痛割爱，将自己精心打理多年的菜园，那片倾注了他无数心血的土地，腾了出来，让给其二儿子——我的二弟，用作建造新房的地基。一年后，一栋气派的两层小洋楼在菜地上拔地而起。

没地种菜，那怎么行？父亲动起了心思，盘算着将屋前的一口小池塘填起来，改造成一个新菜园。说干就干，他请来拖拉机，从外面运来一车车泥土，热火朝天地对小池塘进行填充。第一项工程完成后，父亲又马不停蹄地规划起菜地如何分区布局。

从早到晚，我们总能看到父亲忙碌的身影。平整菜地后，便是细致分块和修整过道。接下来，又是硬化过道。这是一项大工程，父亲请堂兄弟伟秋搭把手，一辆斗车、两把铁锹、几块木板，成了他们的“作战工具”。父亲化身泥瓦匠，亲自操持，装模、拌浆、摊平、熨面，每一步都亲力亲为，严格把关。他泥一脚，水一脚，做得有声有色，忙得不亦乐乎。他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儿，随后又给每块菜地倒制水泥围栏。围栏安装妥当后，父亲对菜地进行全面翻耕，并下足了底肥。待这一切都忙完后，季节已进入了秋天。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播种被提上了日程，父亲开始酝酿秋冬两季的时令菜蔬。萝卜、冬苋菜、包菜、生菜、小白菜、芥菜，还包括香葱、韭菜、芫荽等，都纳入了他的耕种计划。择一晴日，父亲将时令菜蔬一一播撒、移栽了。

种菜这个精细活，被父亲种出了艺术味。每畦菜地都整得像一块块刚压制出来的豆腐块，摆布在菜园里，极为规整、有序。特别是栽菜时，他事先在菜地两头扯好绳子或划好线，让每畦菜都横平竖直，极少出现偏离的情况。即便是那些牵藤的菜类，他立的每根树棍也长短一致、粗细均匀。立棍之前，还要用一根削尖的树桩先打好钻孔。树棍立稳后，再用稻草结成的绳子（后来改为纤维带）一一连接起来，像搭建了一个个精巧的舞台。那些高高昂起的藤条，还要用稻草细心地系在棍上，好让它们顺着棍儿向上攀登。而像茄子这样枝系庞大、果实累累的菜蔬，极易歪倒，父亲会帮它们立起支杆，稳稳地固定住。至于给菜地浇水、施肥、扯草这些常规动作，他也是一项不落，悉心照料。在父亲的菜园里，几乎见不到一棵杂草，也找不到一株开小差的藤蔓。这片菜园，早已成为父亲生活的重心，而那一蔸蔸菜蔬，都成了他呵护备至、关爱有加的孩子。

种菜还是个技术活，蕴含着无数的学问和窍门。例如，辣椒开花结果后，除草绝不能动锄头，只能用手轻轻地扯；给苋菜浇水则要选择在正午烈日的时候……种菜的每一桩每一样，父亲都做得细致精到，耐烦至极，仿佛他种的不是菜，而是坚持数十年的守规矩和认真劲。好一个一丝不苟、严谨较真的父亲！真可谓是从种菜可窥见父亲之人品之精神！

有时，我们也打趣父亲：栽菜有必要那么拘泥于细节吗？只要菜地上能长出菜不就得了？父亲却不争不辩，依旧像小孩子在田字格中写字一样，一笔一画，专注地书写着他的“菜园文章”。半个月后，我们便被菜园的景象惊呆了：每一块菜畦，菜都布局合理，排列齐整，绿意葱茏，像一首韵律工整的诗歌，又像一幅美轮美奂的图画，令人赏心悦目，赞叹不已。站在菜园里，心底不禁涌出一个念头：我也要做一棵菜，在这片充满爱和希望的土地上幸福地生长。

父亲热衷于种菜，除了自给自足外，还大量供应给我们，也慷慨地分享给邻居。每次周末返城，我的车厢里总是塞满了父亲采摘的各种菜蔬。吃着新鲜的时令蔬菜，清爽的滋味里，还藏着绵长而醇厚的父爱……

种菜已深深融入父亲的日常，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这不仅仅是一种习惯，更是一份责任，一种追求，一份源自内心的踏实与满足。

劳动不止，生命不息。父亲的晚年生活，因着这片菜园而熠熠生辉，绽放出了别样的光彩。

□赵光（湖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