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5 作者:2025年04月30日
雨言 摄
桃花印
她第一次带他回家见父母。
她说,小路的尽头就是自己的家。
小路两边开满了鲜花,一簇簇、一串串,层层叠叠交织成片。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沁香、一丝甜润。
多么熟悉的场景,与自己常做的那个梦境是如此相似。他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悄悄在大腿上用力拧了一把。
疼!真疼,这不是梦。他深吸一口气,嘴角微微上扬。
“公路修到我家门口了,我妈执意要保留这条小路。”她笑着对他说。
“为什么?”他看着那些花,心不在焉地问。
“我妈舍不得它们。”她张开双臂,花儿们争先恐后地拥她入怀。
“这花……真好看。”他停下脚步,目光投向远方。
“妈妈说……”她捧起一朵花,轻轻吻了吻,“只要花开了,哥哥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你有哥哥?交往这么久,从没听你提起过。”他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她。
“妈妈说,那年哥哥顺着这条小路去摘花,就再没有回来。”她扬起头看向他,清澈的眸子里亮光闪闪,“后来,妈妈在福利院领养了我。”
两人停下脚步,并肩而立,小路上一阵沉寂。
“妈妈失去了儿子,却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家。”她缓缓俯身,用脸去找那些花儿。
他看着她,心里涌起异样的情愫。一阵风起,掠过花枝,发出柔柔的沙沙声。
“你看。”突然,她直立身子,扬起右手,朝他莞尔一笑。
他看见,在她白净的手腕处,贴着一片粉色花瓣。
这是……他不解地看着她。
“妈妈说,哥哥的左臂上也有一个这样的胎记。”她抿嘴笑了。
什么……
他心一紧,慌乱地卷起左手衣袖。
只见,一枚淡淡的桃花,印在他的手臂内侧……
□旷琪
夕霞蔓语
“妈,走慢点,跟着我。”
林晓慧拉着母亲的手,边走边提醒。
“我晓得,晓得。”母亲像小孩子一样点头应道。
自从父亲走后,林晓慧便把母亲接到身边。母亲的听力和视力都大不如从前,记忆力更是退化得厉害,有几次出门,母亲找不到回家的路,还是好心人帮忙送回来。从那以后,林晓慧不再让母亲单独出门,只要有时间就陪母亲上街逛逛。
见斑马线上亮起了红灯,林晓慧停下脚步,俯身贴近母亲的耳边问,“妈,今天想吃点啥?”
“慧慧,你想吃啥?”母亲抬起头,浑浊的眼里全是林晓慧的影子。
这一刻,林晓慧想起了老家的大铁锅、大水缸、大木勺……那时的母亲个子高高,肩头宽宽,头发乌黑。
手机铃声打断了林晓慧的回忆,她松开母亲的手,从包里拿出手机。
原来是公司的电话,林晓慧心中一紧。
林晓慧刚放下电话,一阵刺耳的汽车急刹声响起。
林晓慧抬眼一看,不知什么时候母亲走上人行道,把正常行驶的汽车司机吓了一跳。
“妈,现在是红灯,不能走。”林晓慧一把将母亲拉到身边,又俯身在母亲的耳边不断重复,“红灯停,绿灯行。”
母亲低下头喃喃自责,“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这时,绿灯亮了,一位年轻的母亲抱着孩子与林晓慧擦肩而过,一边走一边笑着念叨:“交通安全要记好,红灯停,绿灯行。”怀里的孩子挥舞着粉嫩的小手,嘴里咿咿呀呀的。
两对母女一前一后走在斑马线上,一抹霞光,将她们的影子越拉越长,越拉越细,宛如株株藤蔓交织在一起。
□胡友玲
赌
驻村的第一天,杨晓以为看花了眼,牛三在果园里铆足劲儿挖桃树。杨晓扯着嗓子大喊一声:“住手!好好的桃树,挖了多可惜啊!”
“关你屁事!”牛三话中带刺。村委会主任笑着打起圆场:“老牛,这是我们村新来的第一书记杨书记。”村委会主任扯着杨晓的衣角离开,杨晓忍不住回头嘟囔:“可惜了。”
牛三“啪”的一下把锄头摔在地上,“杨书记,这树就是害人精,全是石树!”原来,两年前村上发展产业,称头年栽树、来年挂果,现如今连一朵花都没见着,村干部没少受气。
杨晓转身往回走,村委会主任猛然想到他是农科院派来的。
牛三的目光在杨晓身上打转,“要是石树能结果,我用手掌心给你煎鱼!”杨晓和牛三打赌,现在以本金买下他的果园,要是桃树结果,牛三以双倍价格回购。
离开牛三家,村委会主任提醒杨晓,全村栽桃树的有上百户。两人嘀咕了一阵,决定召集农户开会。
会场火药味十足。听闻打赌之事,农户纷纷要求把桃树卖给杨晓。杨晓提出和众人赌一把,而且赌注比牛三的更大。会场一阵唏嘘,你拿什么赌?
杨晓拍着胸脯说,我拿“饭碗”赌!一年之后,如果桃树不挂果,考核时你们都打叉叉,相当于给我的“饭碗”打个缺!至于大家嘛,就以服从指挥作赌注。
会议结束,杨晓就组织农户来到牛三的果园,现场进行技术培训。一年的时间转瞬即逝,曾经的“石树”繁花似锦。
杨晓和村委会主任来到牛三家,牛三从鱼池里捞起一条鱼,“杨书记,我给你煎鱼吃,咱们好好喝一杯!”
□席维涌
苹 果
米点儿路过菜市场,看见几个稍显干瘪的苹果。
卖苹果的小贩忙招呼说,美女,买了吧,就这几个了,别看卖相差点,可甜了,要不给你算便宜点?
米点儿笑着摇头。她可不差苹果,她现在是苹果大王。
米点儿总是想起上大学时吃苹果的日子。
她喜欢吃苹果,那时她吃的苹果大多黄中带红表皮起皱。隔三岔五,她就拿着从饭食里克扣下来的钱,到集市上捧回几个。苹果的样子不好看,但咬一口,甜丝丝的,从头畅快到脚。
豆丁儿是米点儿的室友,她天生看米点儿不顺眼。
豆丁儿看见那皱皱巴巴的苹果,夸张地笑了起来,哈哈哈,米点儿,你别告诉我是从垃圾堆里扒拉出来的?
从那以后,米点儿不在人前吃苹果了,而是藏起来偷偷吃,就能吃出甜味儿来。
一个周末,豆丁儿带着男朋友来宿舍玩,米点儿正一个人躲在宿舍吃表皮起皱的干瘪苹果。豆丁儿瞟了一眼米点儿,讥讽味十足的笑容刺痛了米点儿。她惊慌失措,像正偷东西刚好被外出归来的主人看见,碰翻了刚灌满开水的暖水瓶,她的脚被烫伤了。
豆丁儿的男朋友赶紧送米点儿去医务室。
自那天起,豆丁儿发现了米点儿身上的另一个令她肝痛胃痛的毛病——狐媚味儿。因为,她爱得如痴如狂的男朋友追着味儿跑了再也没有回来。
夜晚,米点儿家的灯光一如往常,泛着温暖的橘黄色,身着黑色长裙的她,斜斜地倚靠在酒柜前。醉眼蒙眬中,一个个干瘪的苹果长着手脚,朝她奔跑过来,霎时间,空荡荡的别墅里就被苹果挤满了。
□唐端
观 鱼
午后的阳光轻柔地洒在庭院里的小池边,五岁的小侄女蹦蹦跳跳地拉着我来到池畔。小池里,几尾肥硕的鱼儿正慢悠悠地游弋着,它们身披火红与银白相间的鳞片,在斑驳的光影下闪烁着迷人的光泽,宽大的鱼尾优雅地摆动,搅起一圈圈小小的涟漪。
小侄女指着那些鱼儿,对我说道:“奶奶说你喜欢吃剁椒鱼头,你晚上就要把它们吃掉吗?”她的小脸蛋涨得通红,眼眶里盈满了泪水,像是即将失去最心爱的玩具一般,小嘴微微嘟起。
我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满是怜爱,连忙蹲下身子,轻轻抚摸着她的头,温柔地安慰道:“好啦,姑姑以后再也不吃剁椒鱼头啦!”
小侄女一听,顿时破涕为笑,眼睛亮得像两颗小星星,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她欢快地转身,如同一阵旋风般立马跑进屋,边跑边大声喊道:“爷爷奶奶,姑姑不吃剁椒鱼头啦,我要吃红烧的!”
□杨柳
债
病房里,小李蜷缩在病床上,用放化疗后有些浮肿的手给我们发微信:“请借我一万元钱,我想活下去……”除了我,单位好几个同事都收到同样的信息。
此时,刚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完字的妻子,攥着行李箱拉杆的手指发白,她即将去深圳分公司工作。她在丈夫浮肿的手上亲吻了一下,留下一句“等我回来”。
我们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来到病房,小李说:“我给你们打张欠条。”我们异口同声地摇头:“不用,我们相信你。”小李满头白发的父母将苹果、核桃、花生等土特产塞进我们手里,嘴里不停地说:“谢谢!谢谢你们……”
三个月后的某一天,小李含泪离开了这个世界。
第二天上午,去医院的那几个人又不约而同地来到我的办公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言不发。爽直的大强说:“都莫装了,不就是想要钱吗?”大家心照不宣、七嘴八舌地说了一番,也没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因为小李的妻子已再嫁了。最后,大家达成一致意见:“决不为难小李父母。”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件事渐渐地淡忘了。
六年后初春的一天,大强攥着汇款单冲进办公室:“你看,这是什么?”我夺过一看,汇款人栏写着“李守信”,附言页黏着半张发黄的缴费单,单子背面写着我们七个人的名字,名字后面是花生壳裂纹般的电话号码。
他不是死了嘛,怎么会给我们还钱呢?信封里的农药味儿解除了我们心中的疑惑,两个佝偻的背影在视线里摇曳起来。
□王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