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由心生

版次:06    作者:2025年04月25日

乡村生活的我,从7岁开始便对面条有了刻骨铭心的记忆。

我出生在大竹县一个小山村,家境并不富裕。随着我姐弟二人相继入学,家里原本捉襟见肘的日子更加拮据了。为了生活,爸南下务工,妈留守顾家。自此,家里大小事便压在了妈一人身上。不久,妈病了。

那是一个寒风凛冽的冬日早晨,妈叫醒我,说她身体不舒服,让我烧水做饭。打开门才发现,天还没亮,灶房房梁上的灯泡散发出昏黄的光。灶房距卧房仅一墙之隔,妈半躺在床上,完全可以看见我烧火做饭。于是,我在门外边做边问,妈在床头边看边教。我人生的第一次做饭,便是在那样一个寒冷的早晨完成的。尽管没有菜,但姐弟二人依然吃着香甜。

中午放学回家,发现妈还病躺在床上,我们姐弟俩急哭了。也不知怎的,家里来了很多邻居,村上的医生也背着药箱来了。他们来探望我妈,打量冰锅冷灶的灶房,环顾空空如也的墙壁。看着他们进进出出、咕咕囔囔,我和弟弟仿佛成了“外人”,只能默默地坐在门槛一头,呆呆地望着大家走进走出。我还一度以为我们的房子快要塌了,而我却不知该怎样找回远在千里之外的爸。

也不知是谁提议让我们姐弟俩去大伯母家吃饭。没心没肺的我们,真就跟着大伯母去了。

在我们大院,大家都姓钟,虽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但往上数三代都是一家人,人称“钟家大院”,院里的人,自然是按着辈分喊。

大伯母家条件好得多,即便平时,也对我们诸多照应。那天,他们家的四方桌上放着一大盆面条。面条啊,又白又细又长的面条,我们平日里极少见过。姐弟俩捧着碗毫不客气地抢着吃。大伯母招呼着“不要抢,管吃够”,还端来了两个煎鸡蛋,分给了我们。一盆热气腾腾、清香爽口的面条,既温暖了我们的胃,也温暖着我们的身体,就连先前的不安与惶恐也都被这盆面一扫而光。

回到家里,大伯母坐在床沿喂我妈吃面,还说妈这几天吃不下其他食物,可能是想要吃面条了。那一刻,我突然觉得,面条不只是人间美味,它还能救我妈的命。

后来几天,我们不仅是在大伯母家吃面,还在光付哥哥家,甘妹嫂子家,秀儿姐姐家……几乎每家都去过。也不知是谁说姐弟俩喜欢吃面,又或是他们看出了我们对面条的热爱,以至于不管去了谁家,都有面条吃,只是味道不一,面条的搭档也不尽相同。有鸡蛋面、菜汤面、咸菜肉丁面……可不管吃什么,我们都会按邻居们要求再端半碗面回家给妈。

这样的日子不知持续了十天还是半月,直到一天中午放学回家。我远远地看见妈坐在大门口,我一边兴奋地喊着妈妈,一边急切跑回家的身影,吸引了院子里老老少少的再次围观。当我抱着妈的那一刻,才真正感觉到放松。妈说,她要是再出不了门,就对不起这么多家人的面条。她叮嘱我们姐弟二人一定要记住自己吃百家面的日子,记住邻里乡亲对我们家的照顾。

那时的我似懂非懂,但妈病重以来,的的确确是邻居们照顾着我们娘仨。也是因为吃百家面,让我们姐弟成了钟家大院里名副其实的“面娃”。直到现在,我们每一年生日都免不了要吃一碗长寿面。可每次吃着面,想念的都是那段吃百家面的时光,没有苦难,只有温情,是那些乡亲们对我们的关爱,让我们成功渡过了家里最艰难的日子。

次年春天,爸回来了。他和妈在灶房那盏橘黄的灯光下,把一把又一把面条放进一个个泥龙口袋里,每个袋子都装得鼓鼓的。第二天,我们家来了很多人吃饭,全是院子里的邻居,爸妈进进出出、忙上忙下地热情招呼着他们。每家人临走时,爸总要叫上我们姐弟俩一起送别。我清楚地记得每家每户都提着一个满满的泥龙囗袋,里面是爸妈昨晚装好的大竹面条。

无论时光怎样流逝,爸看着邻居们提着口袋离开的喜悦场景,在我脑海里从来都是那么清晰。他脸上堆满的笑容,是感激,也是决心。后来我知道,那不只是大竹面条,还是爸妈对乡亲们的感恩,更是爸用这种言传身教的方式教育我“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大竹面条,不只是邻里乡亲的互帮互助,更是感恩的传承延续。

从那以后,不管谁家有了困难,爸妈都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方圆十里,只要提到他们的名字,无人不竖起大拇指。

光阴荏苒,40年过去了,一直痴爱面条的我自然是竹城各家面馆的常客。不是独爱大竹面条鲜爽香醇的味道,更是怀念童年时代那段特别温馨的日子,品味邻里乡亲和父母们对我的教导。对大竹面条和父老乡亲们的敬仰之情,也在这一次又一次想念中油然而生。

岁月境迁,物是人非,可大竹人互帮互助、知恩报恩的传统美德,早已连同大竹面一起,融入我血脉,刻进我筋骨,世代传承!

□西子/大竹县职业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