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 嘴

版次:07    作者:2025年04月14日

小时候,乡村路上,最常见的动物是狗。那时串门走亲戚,如果有以凶出名的狗,一定要准备打狗棍。我多次被狗惊吓后,对狗有一种畏惧感,自然对狗也就谈不上喜欢,是乌嘴让我重新认识了狗。

乌嘴是一条土狗,来我们家时,体格并不雄壮,一对不大的杏仁眼,让它呈现出一副慈目善眼的面相,眼睛下面一大截嘴巴全是黑色,其他部位微黄,爸爸于是就了这个特征给它取名“乌嘴”。

时间如沙流逝,姊妹们一个个长大,一个接一个走出了牛尾桥,离开了乡村。长大了的乌嘴,成了爸妈在乡村唯一的陪伴者。

爸爸去田里看秧苗,田坎上,是乌嘴在前面领路。妈妈做饭,乌嘴蜷曲在灶屋桌子下,不时望一眼妈妈,再直视屋外。爸妈在堂屋掰苞谷,乌嘴坐在堂屋门口,伸直脑袋竖起耳朵,环视着门前,偶尔回头看看掰苞谷的人。

乌嘴很有眼力见,对家人很温顺,却会对陌生人保持警惕,有强烈的领地意识,护家责任感极强。一个寒冷的冬夜,盗贼偷偷从屋后树林里下到后阳沟,用工具挖我们家后墙。睡在前面屋檐下的乌嘴感觉到了异动,开始喊叫。起初爸妈没在意,知道乌嘴的警觉性高,哪怕是老鼠翻动的声音它也会提醒主人。一会后,乌嘴声嘶力竭地狂叫,让爸妈感到不安,当即起床拿上手电筒出门查看情况,见乌嘴在后阳沟入口处狂吠。爸爸小心走过去,没见盗贼,却见墙已经被挖了一个大洞。爸爸吓出了一身冷汗,如果不是乌嘴,那些大公鸡恐怕已经被盗走了。

乡村狗多,担心狂犬病蔓延,时不时有相关部门动员打狗。爸爸听说打狗的人来了,拿着绳子想把乌嘴拴起来。起初乌嘴是反抗的,但最终没抗过主人,被关在了屋子里。爸爸对乌嘴说:“不要出去哈,要是被打狗的人看见了,你的命就没有了。”也许乌嘴听懂了爸爸的话,往后有人来捕狗,乌嘴看见爸爸手里的绳子,好像知道危险来临,便主动配合套绳子。

爸妈六十岁后,体力锐减,儿女劝他们放下锄头,去城里看看外面的世界。辛苦一辈子的爸妈虽有心动,却更多不舍,乌嘴是他们的牵挂。禁不住儿女的一再邀请,思来想去,爸妈同意暂时离开老家。

那个春节,爸爸十分纠结,特地去找本家哥哥,央求他们照顾乌嘴,哥嫂爽快答应后,爸妈才决定去城里。

年的气息还未散尽,乌嘴像平日赶集时一样把爸妈送到了两里之外的山包。多少次,乌嘴把爸妈送到这里,再回到门前桃树下,等候爸妈归来。回家的爸妈刚走到门前那条小路上,乌嘴就会从桃树下直奔而去,摇头摆尾蹭着爸妈的裤腿,嘴里不停发出哼哼的声音,表达着思念的煎熬和重逢的喜悦。爸爸总会亲热地摸摸乌嘴的头,和它聊上几句,再一起回家。担心乌嘴上别人的餐桌,每次到了山包,爸爸必须把乌嘴骂回去,因为下了这个山包便是公路,就会多一分危险。那天,在山包上,春风中带着寒气,夹带离愁。乌嘴耷拉着头,回走几步,回头望着爸妈,伸出舌头舔了下嘴巴,这是它每次送别爸妈都有的动作。不舍、担心、歉疚顿时涌上爸爸心头。乌嘴并不知道这次分别后重逢在何时?

之后,哥嫂每天轮流去叫乌嘴吃饭,但乌嘴在桃树下就是不肯离去,哥嫂没办法,只好把吃食送到树下。清明时节,弟弟趁着假期带爸妈回老家。在桃树下,爸爸看见乌嘴,亲热地叫它,乌嘴抬头注视着爸爸,最终木讷地低下了头。爸爸心疼地摸着它的头,哽咽无语!

乌嘴无力阻止爸妈的再次离开。爸爸看着桃树下沉默的乌嘴,那双深陷的黑眼,紧闭的黑嘴,衬托出一副极度伤感而凄凉的表情,爸爸的心在滴血,可有很多无奈是无法改变的。

爸妈走了没几天,嫂子来电话说,乌嘴不见了,爸爸流下了伤心的泪。门前最后一瓣桃花落下,依然不见主人归来,乌嘴应该是明白了,主人这次出走会更久,它的希望在这个春天破灭了。

爸妈在,家就在,老家的狗也在。爸妈去了城里,老屋垮了,乌嘴走了,只有门前那株桃树,每年春天依然花团锦簇,满树的桃子,就如对老家旧物的怀念,在风雨中越长越大。

□曹藜(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