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8 作者:2025年03月14日
□高炯森(四川)
初到剑门关,我的眼前立即浮现出疾驰的战马,高亢的嘶鸣在群山间猎猎作响;一幅幅沙场征战的画面在脑海滚动,那些武将的双眼精光暴涨,裹挟着两道锋芒,头发和胡须透露出漆黑、钢硬的质感。一团豪气冲天而起,笼罩着鲜明的头盔和衣甲,手上紧握的兵器闪着烈烈寒光。膘肥体健的战马后腿直立,前腿高举,肌肉凸出的条纹清晰可见。
剑门关以这样的方式,楔入我的思维。它带着一股股凛冽的锐气,一团团炽热的烈焰,一道道遒劲的寒光,透视出来的精神,迸射出来的力量,焕发出来的生命,演绎出来的思想,总会令人血脉偾张。
我说不清究竟因为一种怎样的心情,要这样执着地搜寻那一帧剪影。总觉得不应该全是长衫飘飘,文质彬彬的书生形象。他怀揣为民驱敌、为国立功、收复中原的憧憬,但在世俗的眼里,他只会写诗,也只能写诗。大多数人可能已经明白了,我说的是南宋伟大的爱国诗人陆游。
我的目光四处逡巡,停留在一块石壁的雕塑上:陆游头戴斗笠,长衫飘逸,骑在一头毛驴上,双手紧紧扯着缰绳,催驴前行。毛驴倔强地低着头,用右前腿死死抵住地面,绳子浸透着直线的硬度,左前腿铁一般弯曲,折射出抗争的意趣。
风,大风,寒冬的风;雨,微雨,严冬的雨。文雅之气与天下雄关,不经意间融为一体,平添了一层意趣。
一直以为陆游只进了一次剑门关,没想到他还从剑门关出去过一次。我站在关口的台阶上沉思,那些凝重的石头,把思绪一层层垒成阶梯,历史一般沉寂:
一个46岁的中年男人,出现在春天的官道上,一封回信,让他重上主战场。正月,黎明还在雾气蒙蒙中酣睡,夔州巴蜀古道上,陆游已经整装上马,在浓雾中潜行。三月到南郑,十月离开,短短八个月,随同前线将士,一同踏冰卧雪,在秦岭古道上穿行;亲临大散关,研究抗敌良策。他利用空余时间写诗,创作达到巅峰,爆发出拳拳忠心——“忘家思报国”,展现出铮铮铁骨——“为国死封疆”。
第二年冬天,47岁的陆游,渴望上阵杀敌,收复国土。没料到只能在南郑待那么短时间,就被强制回撤。回撤的路线再次经过剑门关,从古蜀道,经广元、江油、绵阳,深入巴蜀腹地。一人一驴,在细雨绵绵中进入剑门关。
春天昂然而出,冬天颓然而入。
没有战马可骑,并不意味着没有疆场可驰;没有刀剑可举,并不意味着没有阵地可守。不能乘马杀敌,那就骑驴做诗,化剑为笔,以纸为地。他把出入剑门关的怅然情怀,在心里剥茧抽丝,丝丝入扣,织成诗行,嘹亮了北伐抗敌的回响。在中国历史上,一提到爱国诗人或者爱国诗词,陆游和他谱写的作品,应该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隐居故乡越州山阴,他经常在梦中骑上战马,奔赴边疆要塞,梦醒一片迷茫,到底身在何方?遥想壮年策马驶出剑门,孰料到老年却单留荒村。僵卧寒床,枯对青灯。默默流泪,凝视书卷;暗暗叹气,独对残年。
从剑门关入蜀38年后,85岁的陆游,忧国忧民,悲愤成疾,染病卧席。自知来日不多,对守在病床前的儿子,发出最后一声高昂的长啸:“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至死犹念大一统,报国之心与谁同?
这声长啸将继续传递,远到我们一望无际;这种情怀将持续上升,高到我们五体投地。
凝眸剑门关,如一柄长剑,耸立在绝壁峻岭的剑门山中段;像一道屏障,保护着川北;似一双臂膀,扼守着要害;如一扇门户,统摄着关塞。一直回荡着金戈铁马的浑厚之音,凸现出文人骚客的坚执之影,淬炼成一种厚重的文武融合,从古吟唱至今。战马和毛驴的嘶鸣声,早已由密到疏,渐行渐远,唯有陆游的一腔爱国情怀,仍然萦绕在上空久久不散,向我们发出一声声召唤。
但愿悠悠苍天,能安放那颗滚烫的炽热之心;冥冥大地,能容纳那个刚直的奉献之身;茫茫人海,能收留那帧忠贞的飘逸之影;赫赫剑阁,能寄存那具铮亮的坚硬之躯;重重关隘,能释放那声兴奋的昂扬之音。
关固,城兴;关毁,城亡;历史永远铭记历代守关的名将,都有一个共同的信仰:誓为黎民保平安,甘为国家献生命。
世事纷纭变迁,旧貌终换新颜。
我站在粗砺、厚重、坚硬的石阶上低头沉思:陆游当初出入的地方,具体在什么位置呢?只见蓬蓬碧绿的植株,在绝壁上恣肆挥洒生命的奇迹,城墙砖缝中,倔强浸出盎然生机,谷底乔木森森,山上灌木丛丛,汇成一条条绿色长河流向远方。
转头张望:我看到很多闲适行走的游客,正从包里掏出食物,投喂地上悠然移动的鸽子。彼此陌生,祥和温馨,信任在人与鸽之间荡漾,翩然而上。
仰头凝望:一群群白鸽衬着碧蓝的天幕,在这咽喉要塞上空愉悦地滑翔,“呼啦啦”掠起一片片银亮,在空中绽放。恍惚间,声声鸽哨带着强劲、雄浑、激昂之声破空而来。嘹亮。绵延。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