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二

版次:08    作者:2025年03月07日

□李柯漂(四川)

早晨刚睁开眼,就从马路上传来一阵叫卖声:烟熏豆腐干,麻辣萝卜干,好吃得很……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每天都会从这条街上走过,一辆破旧的人力三轮车就是一间流动的商店。在这条街上,她的声音风里来雨里去,从不间断,一听见就知道饭点快到了。这条街上的人都认识她,见面喊她“谢老二”。她的名字不仅起得阳刚,做起事来还真有男人的气魄,从不拖泥带水。

谢老二家是拆迁户,就住在我店铺后面的小区里。她黝黑矮小,说话声大,穿透力强,我坐在店里,只闻其声就知道她出门了。在我的认知里,谢老二算是一个“另类”,她和小区的其他拆迁户相比,像一个从外地来城里谋生的无业游民,整日衣着朴素,穿搭随意。赶饭点卖豆腐干、萝卜干是她的副业,主业是沿街收购各商铺的废旧物品,最初和她有交集就是源于她收购我放在门外的几个纸箱。

在这条街上,除了谢老二,还有其他收废品的,他们也骑着三轮车,一路上喊着:收废品,有破铜烂铁拿来卖。据我观察,附近商铺的老板几乎都不卖过路客的账。那些骑着车边走边喊的收荒匠,在这条街上是收不到废品的,他们不知道这条街上有个谢老二。

谢老二卖豆腐干给我们的时候,称秤时总要让斤两,价钱也比菜市场便宜一点。临街商铺的老板得了谢老二的小恩小惠,店里有了废品都给她留着,等她出来卖豆腐干的时候,就告诉她抽时间来收。若她来时碰到店里有客人,她还会帮老板推销货物。在这条街上,就没有不认识谢老二的。买东西的人若熟识,有时候会顶谢老二一两句嘴,你倒好哦,也不帮我砍价,还帮老板推销东西。谢老二便扬起手来,拍打熟人,继续卖力地宣传:“你自己看嘛,老板这货确实不错,买个千值万值。”这副热心肠熨帖了我,她从我店铺门前经过时,我们总会互相扬一下头,算是打了招呼。

谢老二每天下午卖一趟豆腐干回小区,换一套收废品的家什又出门,再回小区就几近黄昏了。人力三轮车上的废品堆成一座小山,谢老二骑着车子,双脚吃力地蹬着,车子上的废品越多,身体摇摆的幅度就越大。她左踩一脚右蹬一脚,上半身形成一个“丫”字,在黄昏的余晖里摇晃。

多数时候,我在店里打理生意,别人的生活状态,只有稍闲些的时候才会去关注。妻子是个“万金油”一样的人,她和谁都合得来,没事就喜欢打听别人的八卦。我从妻子口中得知,谢老二早年丧夫,她男人还没有等到分房就死了,留下一个女儿她独自养大。如今女儿招了上门女婿,谢老二当上了外婆还在拼命赚钱。

谢老二来我店里买东西的时候,我对她说,房子分几套还那么辛苦干嘛,你不觉得累?谢老二都懒得看我一眼,望着货架上的商品,似乎在跟不会言语的商品说话,人活着都会累。知道她说得没毛病,我从老远的川东农村到省城刨食,天天在店里守着也累。因为累,家中平添了一些不和谐的因素。妻子总拿在广东进工厂给别人打工时的情形作比较,那时做多做少看心情,挣多挣少凭本事,活得随性。和谢老二相比,她是生在大都市的本地人,而我是乡下来城里谋生的外来人,我总认为城里拆迁户都是有钱人,但谢老二倒是例外。她说,五百年前我们都在泥地里滚,谁还走不惯泥巴路呢?还分啥子城里人、乡下人哦。我自以为走南闯北多年,是个见多识广的人,不承想竟被谢老二上了一课。

谢老二有一套自己的生存法则,骨子里透露出一股浓浓的豪气。像我一样来城里混了几年之后,把自己当成了城里人的正宗乡下人,见着谢老二推着三轮车叫卖豆腐干的时候,有时没忍住也会揶揄两句:“这么热的天,嘴巴吼干了还是买瓶矿泉水润哈嘴唇边边噻,房子都几套还那么辛苦干嘛。”谢老二一听这话,还是只望那人一眼,用鼻子轻蔑地一哼,极不友好地回怼:“老宅拆迁那是城市发展的需要,除了生活环境好了,生活跟以前没什么不同,我就是个闲不住的命,每天不折腾一下,管不到天黑。”谢老二说的是大实话,一日三餐,柴米油盐酱醋茶搁谁家都得面对。我乐意和谢老二这样的人打交道,不计较不算计。

平时读林徽因的文章,其实就是喜欢她既担得起锦衣华服,也受得住粗布麻衣的人格魅力,即便经历万千,心中美好也不会改变。就像谢老二,大都市里的拆迁户,还在用自己的吼声成就买卖。其实那样最纯粹、最真实、最接地气,人生的快乐本就该这么简单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