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成（重庆）

拉上门之前，我最后环视了一遍屋内的陈设，经过仔细清理的房间，窗明几净，被阳光照得亮堂堂的，就像两年前，我们被房东领着进屋第一眼看到的那样。而属于我们自己的家什物件，已提前被搬家公司的车运到另外一个小区的新家。我清楚记得那天是2024年3月8日。结清搬家工人的费用，道谢后送他们出门。我和妻子红，面对乱七八糟堆满各个房间的东西，来不及歇气，便马不停蹄地收拾归置起来。

不晓得是不是受了民间“今年无立春，不宜嫁娶”之说的影响，今年开春后婚纱摄影的约单量就断崖式下跌。不知从何时起，生活又跟早年一样，充满诸多不确定。这种不确定跟年轻时的无数可能性又不是一回事，那种让我意气风发，这种只会让我惶惑不可终日。

新家跟为谋生而开的摄影店只隔着一条巷子，每天早上踩着时间点去开店门，中午步行回家吃饭。新家有一面落地窗，在落地窗外的防护网上，我用花箱种了几棵栀子花和爬藤月季。开饭前，我会侍弄下花草。也许只有在面对这些花草时，我的内心才会从现实的纷扰中脱离出来，变得安宁悠然。

有一天，大儿子涛哥在我又一次观赏花草时打趣道，你对它们比对亲儿子还用心。我笑笑，没有回话。前年中考低分过线的涛哥，好似一直游离在繁重的高中生活之外，每天不紧不慢地作息，脸上找不出一丝其他高二学生为学业焦头烂额的神色。他现在每周只有周日上午放假半天，周六晚上放学回家，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他妈要手机，争分夺秒地享受跟我们之前约定的每周玩手机的时间。我笑他，如果学习上这么用心就好了。用完手机他又无缝衔接地要求看会儿电视。我拒绝，等你高考完，你看个天昏地暗，我都不管你。涛哥心平气和地跟我商量，爸爸，你小时候想要一件东西，等过了那段时间再得到，感觉是不是都不一样了嘛。当时，我正看着一盆盛开的太阳花，涛哥的轻言细语让我意外，也无言以对。不久前，他还为硬要买一件新衣而跟我们闹情绪，现在怎么就知道“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了？

2024年的夏天酷热难耐，秋季开学时间延后了半个月。11岁半的小儿子牧牧有天突然摸了一下我的颈子，又摸了一下自己的，然后问，爸爸，我怎么还没有喉结？我说，你还没到长的时候嘛。不过，你有什么新的变化要告诉我。牧牧有点似懂非懂地点头。今年的雨季比往年晚一个月来临。我在牧牧的书包里放了一把伞，他不再像去年那样，一到下雨天就等着我接送。每天早上7点20分，他会准时背上书包，对我说完“拜拜”后就出门。跟涛哥和牧牧紧紧牵了好多年的手，是慢慢放松的时候了，可有些牵过的手，却一生都不能放。

2024年是我和红结婚的第二十个年头。二十年恍如一瞬，我们从来没有过什么结婚纪念日。红总说，买花的钱还不如买点好吃的，一家人吃得开开心心的。12月初，重庆出租的房子到期，我们去收房。大清早坐在万州高铁站的候车大厅等车，我一回头，便看到红端着两碗冒着热气的方便面笑盈盈地朝我走来……久不进主城的我们，像两个乡巴佬。高铁到站后，我们在通往3号线的道路上辨认路标，一条极短的距离花了不少时间，中途停停走走，寻寻觅觅，拉拉扯扯，一如这二十年所有的经历。我们的手始终牵着，最终安稳地坐上了3号线地铁，它会安全地带我们这对老夫老妻驶向目的地。

年末的一天，牧牧问我今天星期几，我说星期四。他说怎么又是星期四了，这一周接一周，时间过得好快。一旁的涛哥接话，是不是有人暗中把时间调快了。我原以为，感叹时间一年比一年快是中年人的专利，没想到现在小孩儿也来抢白了。

罗曼·罗兰说过，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2024是我的第四个本命年。这一年，我终于也活成了平凡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