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在地面走 心在高空飞

——廖维诗集《风生生》揣读赏析

版次:09    作者:2024年12月27日

□潘志远(安徽)

为什么是《风生生》呢?“风生生”这三个字颇值得揣摩。风能够让人联想到诸多词汇,风格、风骨、风物、风尚、风情、风俗、风采等皆可涵盖;“生”包含生机、生命、生活等意,还能衍生出更多内涵。而“生生”一词,有动词与名词之分,暗含活用之意;其又为叠词,可增强表达效果,富有音律感,蕴含审美价值。青藏高原上风多,“生生”易使人联想到生生不息,这与风多的意象相契合,二者顺着同一脉络,强化着共同的意旨与意境。“风”与“生生”相结合,便有了“风生生,意迟迟,心飞飞”的美好意境。

此书名蕴含着无穷意味,从象征意义讲,诗歌语境中,风象征情感思绪源源不断;在文化层面,如同《诗经》中的“风”篇,它可表示某种文化或精神在传承发展过程中,激励创作者不断创作,从而使这种文化或精神得以生生不息地延续。

廖维是渠县人,因为工作从林芝到拉萨,并生活在此,扎下深根,实现了她脚在地面行走的梦想。这地面不是普通的地面,是缺氧的高海拔地面,是光照强烈的地面,这为她的诗歌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地理海拔加上诗人的心理海拔,双重作用下,使得她的心一直在高空飞,成就了她诗作不一般的视角:仰视是高,平视是高,俯视也是高;物性、人性、诗性,物象、心象、意象,都和“高”融合在一起,成就了这位年事不高、阅历不深、诗艺不太精湛,像拉萨阳光一样干净、透明的诗人。

她在地面行走,处处接地气,不脱离生活、自我、地域、环境,时不时让心飞一下,像鹰一样蹿向天空。如《岗吉村》:“青稞地里纯洁的笑/与牦牛一起走过长长的路//红土的山/把你的眼睛偷走了//你不能不说/你的世界丢了一弯新月”,青稞、牦牛、红土山,都是藏域生活常见的元素,红土山的魅力之大,可见一斑,在偷走眼睛的同时,恐怕还偷走了诗人心中的一弯新月。那一弯新月,是天上的新月,是牦牛的角,是远处的亮光,还是诗人心中的一抹希望?似乎都是。

她直面自我,又不唯我,而是找到一个个参照,在对比映衬中,袒露自己的心迹,并进入哲学的省思。如《一匹马的回眸》:“走进吉甫村,风明显增加了重量/明明我们前世说好了,当牛做马/而我今生,偏偏变成了人/此刻,一匹马的回眸/让人格外清醒”,在这里,人并不比马高贵,不比马有生存优势,心灵也不比马纯洁高尚。一匹马的回眸,是一面镜子,是一束光,是一把火。诗人格外清醒,却又魂不守舍,她的心蹿出体外,蹿向高空,或者蹿进马的体内,对心灵和人性悄然完成了一场洗涤。

她写藏域,不写那么宏大、全部、完整,而是有些细小和零碎,但这种细小和零碎,恰恰更真实,更能切入读者的心灵。如《想起》:“西藏,日光鼻梁上/有尘土的颜色/一个低海拔的人/手心奔腾的江河/如宿命的皱褶”,绝对高原的特色、高原的直觉,在平原、山区都不会有这样的体验。再如《午后》:“下雨了,高原的天和地都变成了白色/蘑菇撑开的伞/让蚂蚁暂时找到栖住之地/在雨中,我的屋子是我一个人的/孤独也是”,白色的天、地、雨、蘑菇、蚂蚁、屋、我,如此之少,又如此之多,如此孤独,又如此宁静和幸福。这种滋味是复杂的,也是地域的渗透和给予。在这里,诗人没有提到风,而我们似乎仍能听到风生生地刮着,诗人的心很沉静,但完全能感受到她的心荡神驰。

心在高空飞,所以她视野辽阔,在上在下,在近在远,都能洞悉渺小卑微之物、日常之事,从而心生怜意。她写草莓、蒲公英,“走进菜棚,看着刚刚摘得满筐草莓/蒲公英悄悄告诉我/这个春天不属于花/属于有心的草”(《草莓记》),另有发现的喜悦,移到草的头上,伴着抹不去的怜意。她写狗,“我在路边看见一只狗/它一直专注着远方/我看它看呆了/它看远方看呆了”(《看着》),这里面肯定有故事、有情义,诗人呆于狗的专注,狗呆于对远方的眺望,细节感人。

此外,她听《绣红旗》时,能突发奇想,心生灵犀,写下“红旗为大/大到胜过世界上所有的花/繁星点点/敌不过五星的光华”,不仅寓歌颂于形象,也增强了正能量题材诗的意象美和可读性。她写读书情景,“你读书的样子/是一座庙宇,也是学校……是一片蓝天,也是避难所……是一盏灯,也是太阳……是一只蜜蜂,也是农民、工人”(《你读书的样子》),一连串的比喻,写出了读书的形态、价值、作用、意义、境界,每一个意象都值得挖掘,都有咀嚼不尽的意蕴。她以自己独特的感悟,写出了令人耳目一新的警言妙语。

心在高空飞,故能多角度审视、发现事物的美和崇高,提升物性,并带着它们一起飞。拉萨的阳光,无遮挡无掩护地倾洒,强烈的紫外线,会让人望而生畏,特别是皮肤细嫩的女子,很难让人产生诗意。而她换一个角度,说“西藏的阳光从不偏心/365天都在执勤”(《追求》),一下让西藏的阳光变得可爱、忠于职守,悄然间就进行了角色转移。对西藏夏天,她的感悟是“夏天,是高原绿色的翅膀/坐上去,时间会牵着你飞”(《夏天是高原绿色的翅膀》)。读到此诗句时,我想她的视角在哪儿呢?在盆地,在四川,在低处,故有这样的想象和灵机一动吧!想到这里,心里顿时产生了美感、力量和惊心动魄的巨大景观。她听到虫子鸣叫,说“不知名的生物,在荷塘叫个不停/似乎叫声越大就是荷塘的主人”(《谛听》),从物性提升到人性,完全是世情、人情不经意的描摹,颇有些诙谐。看见冰凌时,她基于自身,产生了最自然的联想和比拟,“清晨,柳树枝上挂满耳坠,项链/——这是冰,来自远方的礼物//是谁/知道我的地址/我的生日//如果我收下这份礼物/该怎样打扮//又该/去见谁”(《礼物》)。生日不为人知的落寞就此化解,且过得难忘,过得让自己内心温暖和感动,冰的物性和诗人的人性在此刻同时得到了升华。她触目一滴热泪,“我梦见了你/是大海与白云的碰撞/是大地与阴影的怒吼/是大象与蚂蚁的急转弯/醒来,是一滴热泪在奔跑”(《夜的沉思》),表面的平静与内心的激越,将人掷入各种想象里,这想象的世界够辽阔、够玄虚,任你飞。

英国诗人雪莱说,诗使它所触及的一切都变形。或者说,诗人有一根小小的魔棒,轻轻一点某物,某物便会发生神奇之变。在这部诗集里,我不止一次见到诗人的这种手段。著名评论家孙绍振说,好诗有情不够,还需要形质俱变。廖维的诸多诗作,走的就是这条路线。《诗大序》中说:“在心为志,发言为诗。”当一个人将内心之志表达出来,落在纸上,化而为行,与一些意象结合,诗便开始诞生。

风生生,意迟迟,心飞飞——这是廖维生存的环境,为人的状态,以及写诗的境界。她步入诗途不算太久,涉世未深,涉诗也未深,总体上看,她走的是简洁、明快、干净的诗径。但愿在《风生生》之后,廖维继续探索,在漫漫诗歌创作长途中,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