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8 作者:2024年12月13日
我忽然像一只将被剥夺植物果实的鸟儿一样慌张,因为我听到了“有可能砍树,便于社区改造”的消息。
这棵树长在我所住小区的旁边。在挨近主街的支路、两片楼栋之间的空地上,远远就能看见一派绿色——其实,隐绰于钢筋丛林地带的并非是一片树林,而仅仅只是一棵树——它挺立在街巷里,足足有五六层楼那么高,枝叶疏密有致,如一把撑开的大伞,绿影摇曳。
多年前,我搬到移民新城周家坝居住时,这里还是一片荒地。彼时,三峡移民工程建设正如火如荼。1998年夏季,一场历史罕见的洪灾袭来,阻断了老城区部分交通;父母的租住房因为洪灾急需拆除、排险。为解燃眉之急,建筑商同意我家先住进已经竣工的、我所在单位在周家坝新建的职工集资住房。
新楼院的附属设施还未完善,水、电、气也都不通。那时,年迈的父母每天都要从楼前荒地中的小路穿过,用自行车作为运输工具,去附近的一处水源运水回家。用电,是从工地临时供电处接的电线。作为这片楼栋的第一家住户,这里仿若一个荒岛。朋友们来给我过生日,也要穿过这片“草原”。
等到周家坝移民新城建成,我们的楼院由孤零零的一座蔓延成一片街区之时,这棵构树就连同两棵桂花树苗一同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它们从何而来?或许是泥土里的种子,或许是鸟儿衔来的种子,总之,两棵桂花树不知不觉消亡了,只有这棵构树像天真烂漫的孩子,不知不觉间就长大了。
起先,我并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之所以会关注它,而且知道它学名叫“构树”,纯粹是因为它的美丽。
那时,孩子还小,我有时领着儿子去探望奶奶。奶奶居住在本地一所大学校园里。散步时,我发现校园里一棵树的树身布满褐色的斑纹,那细密的线条就像是用画笔勾勒出来的。我怀着惊喜,细细观赏着它优美的纹路,给儿子讲这树奇特的美丽,我给这棵树取名“斑纹树”。城市里这种树很少,我只有去看孩子的奶奶,才能看到“斑纹树”。奶奶住在城市的另一头,我很久才有时间去一次。“斑纹树”一直在我心里发光。
不知不觉,儿子的身高都快赶上我了。忽然有一天,我注意到我楼栋旁边那一株小树也长“大”了,长高了,它居然慢慢现出美丽的花纹——啊,它不就是“斑纹树”吗?众里寻他千百度,原来“他”就在我身边!从资料里,我知道它叫构树,属于落叶乔木。它浑身是宝,树皮、树脂等都有药用价值。它碧绿的叶片间,夏天会结出鲜红的球状小果。随着树身越长越高,它的枝干向四面伸展开来,逐渐形成一大片绿荫。
我所居住的周家坝街道是本世纪初才修建而成的一个移民新区。虽然方圆只有12平方公里,但布局精巧,城市功能完善集中,居住便利。别的不说,我最喜欢就是它多姿多彩的绿化分布了。按照季节,这里有不同色彩、不同味道、不同风貌的景观呈现。从冬月里的月季、三角梅,到春天的杜鹃、樱花、玉兰花,夏日里的绣球花,秋天的马鞭草、蓝花草……如果你春天时经过主干道天城大道,会看见公路两边覆满如霞的樱花;而如果你秋天来,则会为这里黄灿灿的银杏叶“海浪”所惊艳。如果你只是偶尔路过,则可能会因为沁人心脾的黄桷兰、桂花的香味或香樟树的清新而放慢脚步。
天气晴朗的日子里,街道两边的香樟树下的座椅上坐满了人——休闲、玩耍,这景象,我在其他城市都没有看到过。而女孩子们则在街边草丛里,如蝴蝶一般翩翩“飞”,对我来说,也是见怪不惊——那是她们在与花儿合影呢。
有一天清晨我走出家门去上班,眼前的一幕又让我惊讶了!那株已经长成参天大树的构树下,竟有两个女孩子带着相机和反光板在拍照呢!树已经非常粗壮,要两三个人才能围拢,它在根部形成两个分杈,女孩倚靠在它质感分明而姿态优美的树干上,另一个女孩则蹲下身子仰拍,拍下同伴与树的合影。哦,这真是女孩与绿荫的故事!人们欣赏周家坝风景的脚步,已经从大街上,走到我的房子旁边了!赏心悦目之时,喜悦也挤满了我的心房。
一棵树,在生活里那么日常:夏天里,它投下绿荫,为人们带来习习凉意。邻居经常聚在它的“身边”喝茶、下棋、晒太阳;来路边小店吃饭的人们,不时把车泊在树下——你有树有酒有美食,我有心情!我想如果没有这棵树,这儿只是人们抬脚就会走过的普通街巷而已吧。
一棵树,经历过二十多年的风霜雪雨,长成了一片风景,长成了生活里的你我他……想到它有可能就要在电锯的刺耳声中倒下,再也无法带来一片清凉,我的心,疼了!我迫不及待地翻找电话,我要告诉社区的同志:构树也是园林树种的一种,它就是我们这里的一棵风景树。可以为它修枝剪叶,但不能剥夺它的生命!愿它那美好的风姿及它为我们带来的快乐与惬意,一直在,一直在……
□钟灵(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