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成（重庆）

马小亭的少女时代，是从看完第一本琼瑶小说开始的。

读初一那年秋天，她在表姐屋里的桌上翻出了琼瑶的小说《彩霞满天》，之前她从没听过这位女作家的名字，但从小酷爱阅读和写作的她，小说最先吸引她的是女主角的名字：殷采芹。多么诗情画意的名字。整部小说看完，她陷入了沉思。小说里英俊的“乔书培”，让她禁不住联想起同样英俊的邻居小何。忧郁的小何，总是沉默地从马小亭面前经过。

接下来的半学期，马小亭开始想尽一切办法，从四面八方搜寻琼瑶的小说看，看完了还把书里她认为优美的句子用笔记本摘抄下来。一番熏陶之后，马小亭的言行肉眼可见地婉约起来。她的作文经常被语文老师点名表扬。一本接一本的小说看下来，用眼过度的马小亭在初二上期开学时，原本坐在后排的她再也看不清老师上课的板书。不明原因的家长请求老师把她调到了靠前的座位，从此我和马小亭开始了短暂的同桌时光。

那时候，已有琼瑶小说的单行本开始在同学之间相互传看。课间的教室窗外，时常有一个帅气的男生低头经过，这时总有女生不约而同地行注目礼，然后一脸花痴状地飘出一句：好帅好帅哦。马小亭不会参与其中，她会一脸甜蜜地笑，然后随口哼一些莫名其妙的歌：我有一件梦的衣裳，用青春欢笑编织的衣裳。

偏科严重的马小亭，不久后开始在学习上听天由命。她上课时把小说套在课本后面，然后展开课本的封面对着老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如此装腔作势，让老师误以为马小亭终于洗心革面，甚感欣慰。直到有一天，马小亭在课堂上莫名其妙地哭起来，抽泣声惊动四座，正在台上把课讲得如痴如醉的老师，径直来到马小亭身旁，拿起马小亭套在课本里面的小说封面一看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是在为《失火的天堂》里的人物命运伤心难过流泪，一时间哭笑不得，摇头叹息道，你们才多大哟，懂得啥子是爱情嘛。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现在你们不好好学习，将来有你们哭的时候。

那日课堂的“一哭成名”，让马小亭还是消停了几天，她在作业本上认认真真地写下：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写完，她惊呼，琼瑶是我这辈子最佩服的作家。她连书名都取得好美好美……马小亭接着在我耳旁嗡嗡嗡，你说琼瑶小说写的那些故事是不是真的？怎么有那么美好的爱情？

一天午后，马小亭双眼红肿地来学校上课。我笑她，是不是又被琼瑶的小说害哭了。马小亭安静了一下午，放学前才告诉我，经常从我们班教室外面经过的那个帅气男生就住她家隔壁，叫小何。那天中午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马小亭无意中看到小何跟他们班上的班花在一家副食店门前同吃一块蛋糕……第二天，马小亭的笔记本上赫然写着：我有一帘幽梦，不知与谁能共……

初二下学期，为了杜绝校园“早恋”，校领导要求班主任对各班学生的书包进行了一次突击检查。看着各班收缴上去的一大堆五花八门的书刊，校长在周一的晨会上好一阵痛心疾首。在那些堆积如山的“少儿不宜”的书籍里，“言情教母”琼瑶的小说首当其冲。散会后，马小亭走在队伍最后，她一直对那堆书虎视眈眈。

初三上学期开学后，没看见马小亭，一问才知道，她转学了。数年后，在街上重逢马小亭，她已是一名受人尊敬的小学教师。

现在还看琼瑶吗？我问。

早不看了，不过我收集了一整套琼瑶文集。成年后的马小亭，笑得清浅，语言简洁，没有重叠句式。

哪个少年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

望断天涯路！来时陌上初熏……

别了，琼瑶。

别了，马小亭们的镜花水月，淡淡忧伤的少女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