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8 作者:2024年11月15日
雪花膏
妈妈的手没有搽过雪花膏,妈妈做的饭菜特别香。童年流淌的口水,至今还挂在嘴角。
妈妈的手心有魔法。花样百出,有滋有味。鱼香茄子、酸辣土豆片、麻婆豆腐、凉拌豇豆、烧辣椒……逢年过节或者爸爸回来了,回锅肉就很开心。
有时也有意外惊喜,爸爸从长江里钓回一条鱼:肥头儿、黄古头、鲶巴浪、水米子、岩鲤、清波……于是桌子上的盘子生动了,几只小手也快乐地舞蹈。妈妈终于笑了,一边叫小心鱼刺,一边给弟弟妹妹夹菜。那些日子在远方,回味无穷。
当童年的背影越来越模糊,当故乡已经成为照片。“红糖和老姜,再加水,熬成汤,趁热喝了,可以驱寒预防感冒!”妈妈还在反复叮嘱。那瞬间,我感到一股暖流从电话那头涌过来,揪住了心。
花裙子
妈妈的春天总是很蓝,像天空,投影到她的身上。衣服是蓝色的,裤子也是蓝色的。到了夏天,花枝招展的季节,清风拂过的时候,阳光很美,很多彩。妈妈没有穿过花裙子,妈妈的身姿很柔美。
爸爸交给妈妈的几十元工资,要交房租、电费、儿女们的学费,要买米面、油盐、蔬菜、燃煤……精打细算之后,妈妈的头发白了,也无法挤出一分钱,给弟弟妹妹买一颗水果糖。
妈妈没有想过花裙子,她的青春没有开花。当我们长成果实,妈妈笑了,她脸上盛开了最美的花。
黄铜顶针
妈妈结婚的时候,爸爸没有送结婚戒指。那年月既买不起,也没有地方卖。他们那一辈人实在,虚头巴脑的东西不当饭吃。
其实妈妈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白天黑夜踏着缝纫机,将爱情剪裁成一套新衣,幸福的花开在身上。
后来妈妈的手指戴了顶针,黄黄的,很醒目。儿女想穿新鞋过年,她要赶紧糊纸壳,取鞋样,纳鞋底,缝鞋帮,钉袢扣。如若再做几件新衣服,晚上赶工都不怕,只是那几尺布票还够不够。
当妈妈亲手给我们穿上新鞋,我们忽略了逐渐粗糙的手指,更没留意顶针是黄铜的。唯独感到妈妈的手心,让我们的童年很温暖。
布鞋
妈妈走在青石板街上,蓝色的布鞋悄无声息。背篓里的重量自己承受就够了,不忍布鞋留下痕迹。
妈妈不停地走,要赶在寒风和下雨前回家。用背回的煤烧火炉,让儿女们烘烤淋湿的布鞋。宽容那些恶作剧的水,原谅了一路上的石头,将鞋底磨成发亮的刀。
妈妈不担心阴影在转角处埋伏,也不对石梯偶尔使绊耿耿于怀,她担心雨从屋檐落下来摔碎摔疼,急忙从屋里端出盆子接住天赐。
妈妈从不羡慕皮鞋的高贵,走了很多路的那双脚,依然很端庄,很从容。走在儿女们的视线里,踏踏实实,不走弯路,不走错路。
女儿经
在收拾儿女的书本时,妈妈总是仔细查看边角,是否破损,是否皱褶。爱惜书如同爱惜粮食。不能轻视,不能糟蹋,记忆中的饭桌干净得像封面。
妈妈进过学堂,那是刚解放的好时候。她被二哥送进城,读了扫盲班。当然不会读四大名著,更不会读女儿经。
脑子里有妈妈的许多影像:围绕灶台用心将日子煮出滋味,脚踏缝纫机剪裁别样新年,油灯下用针线缝补冬天的破洞,红通通的脚踩着衣服搅动江花,手持斗笠站在雨中等儿女放学……妈妈恍若一部厚厚的家书,唯独没有妈妈读书的模样。
儿女读了很多书,妈妈默默地将书收藏得很好。她不知道黄金屋、颜如玉,她只知道要让儿女们做个明白人。
土单方
瓷碗在缸底刮米粒,锅铲在铝锅底刮稀饭,刺耳的声音擦着神经末梢,呼啸。惊悸在梦魇中后怕,我躺在床上,一身冷汗。病了。
那个无奈的秋天,满地落叶,金灿灿的像煎饼,感觉不到粮食的香味。连舌头都不愿动一下,浑身毛孔散发寒气。
妈妈没有学过医。爸爸没在家,她不能束手无策。搜肠刮肚,想起一个土单方,她眼睛一亮,好像看到了佛光。
在我背脊上抹一遍桐油,将草纸点燃,然后烘烤,拿起铜钱,刮痧。在有力的尖叫、无力的呻吟中,刮出万紫千红。
楼门口
天井里的木椅像居委会干部,喝茶,嗑瓜子,讨论假期去江边钓鱼,改善生活。后院的那棵石榴树,闲不住了。果子被摘了以后,便无人问津,那些忙了一个夏季的叶子,离开枝头,携秋风走亲访友。
站在楼门口,妈妈看见一条大江牵着小河的手,沿唐诗宋词的韵律游学三峡,直到山凹的日头将要回家。妈妈收回视线的风筝,起身回屋生火做饭,盘算生活,改变红苕洋芋青菜萝卜的模样。
打开后门,妈妈心平气和,让夜行的月光到屋里避风。圆月可以像蒲团席地而坐,上弦月可以依靠墙壁抒怀。连镜子和水缸都明白,毫无虚情假意。只是切莫遮了门板上的粉笔字,那是儿女们争吵的星期天。
远处的长江流淌着,头也不回,马不停蹄地转过一山又一山,像个急着回家吃饭的孩子,奔向妈妈日复一日的呼唤……
□余公(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