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硬的月饼

版次:12    作者:2024年09月20日

那月饼真硬,简直就是石头。

用牙咬,那是咬不动的;用刀切,也切不进;砍呢,只怕会崩坏刀口;有一个办法,将月饼架空,瞅准了位置,用厚厚的刀背狠狠一击,顿时,圆圆的“月”就碎裂成无数的“星”。

那月饼呢,可能有半岁,可能有一岁,也可能有两岁,搞不清它到底有多少岁。因为我也不清楚它呆在那个陶罐里究竟有多久了。

那种陶罐,在乡下几乎家家都有。口小腹大,大者高逾两尺,小者一尺有余,下部贮生石灰,中间隔以稻草或报纸,上部空间即可储物。那些糕点吃食——白糖啦,冰糖啦,黄糖,也就是片糖,黄指其色,片言其形;乔饼,即蜜饯桔饼,外白如霜,内黄如金,甘甜而略有辛辣之味;烘糕,烘烤米糕,焦、黄、香、面,干燥而粗糙,难以下咽——就全部塞在里边,当然,月饼也在内。

陶罐里的东西,藏得妥妥的,轻易不可染指,金贵啊!黄糖,那是煮甜酒的,而甜酒,不过年不过节的哪有得喝啊;乔饼呢,那是喜庆的时候切成丝泡水孝敬老爷爷老太太的,我们也就只有在砧板上撮上点碎末尝尝的份。此味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尝啊!

这些吃食,在罐里储得久了,水分就一点点干了,硬得像石头一样。

小孩子呢,贪吃又健忘,可能第一天还心心念念地惦记着那些糖,那些饼,第二天却忘得干干净净了。大人们呢,轻易不会去动那些宝贝。这些吃食就呆在罐里,一天一天,一月一月,甚至一年一年,干了硬了,像石头一样了。

碰上什么好日子,母亲就从石灰罐里摸出一块来——也许就是月饼——砸碎了犒劳孩子们。那碎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月饼,简直就是无上的美味,外面是焦黄的面皮、雪白的芝麻,里面是香喷喷的花生仁、红艳艳的枸杞、青翠翠的橘子皮,还有冰糖、葵花籽……虽然它们浑然一体难舍难分,却依然泾渭分明清晰可辨。拣上一小块,塞进嘴里,唾津浸润着,牙齿研磨着,它就慢慢地小了,化了,沁入心脾了。

这应该是三十年以前的记忆了。

石灰罐早就退出了历史舞台,被各式各样的冰箱取代了。月饼也不再是单一的五仁麻月,大小、形状、颜色都有了无数变化;当然更不会藏上一年半载。

中秋一到,月饼登场,山堆海积,目不暇接。看着,摸着,吃着这香软酥糯的各式月饼,我却想起儿时那坚硬如铁的月饼,想起那红的枸杞,青的橘皮,钻石一样的冰糖,以及它在牙齿研磨下渗出的淡淡甜味和焦香。

□朱无穷(湖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