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繁花

版次:07    作者:2024年09月06日

□白义孟(四川)

不知何时,一股淡淡的馨香在空气中流淌,朵朵飘逸的花瓣,在枝叶间悠悠荡荡。一眨眼,微风裹着清香,在清幽幽的校园,轻悄悄地弥漫开来。

为校园吐露芬芳的是一棵紫薇。

初夏,蜜蜂在花间飞舞,紫薇花便开启了致深秋的爱意之旅。

紫薇,姿态优美,花色艳丽,树皮光滑细腻,枝条伸展如伞状,花瓣薄如蝉翼。它如一位优雅的公主,亭亭玉立于校园内操场——一个三合院舞台的一角。舞台是师生集会、演讲、文艺演出的乐园。20世纪80年代初,一位老教师给了紫薇这处蜗居。十年后,老教师退休前,在舞台另一角,又种下了一棵桂花树。

紫薇树又称痒痒树。在我刚调回母校时,它不及我的拳头大,枝叶稀疏,形态娇小。午间休息,我常搭把凳子在树下改作业,间隙,我常常捉弄它——轻轻挠它。见它枝叶纷飞,花朵摇曳,“咯咯咯”的笑声驱走了午间的倦意。

民间有一说法:凡是怕痒的人都有孝心。我就推想:紫薇怕痒,它一定是棵孝顺的树。它感恩阳光雨露,感恩大地的滋养,感恩这一方洁净的乐园。

紫薇是有灵性的。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老会议室旁边的小屋,以前是一间教师宿舍,传说经常闹鬼。火眼低的人,夜里常看见一些奇怪的幻影,即使大白天,住在里面的老师都常做噩梦。自从紫薇在此落户,一切都变得“太平”了。大家便把功劳归结于紫薇身上,说紫薇红艳艳的花色给校园带来了吉祥。现在这棵紫薇已粗如脸盆,枝繁叶茂,筋骨强健得俨然一位壮小伙。

紫薇,不与桃李杏梨争妍斗艳。“不将颜色托春风”,它就如成长的孩子,各有各的花期。紫薇,是骄阳的孩子,它有自己的花期。每年仲夏,绿肥红瘦时节,紫薇便开始含苞怒放。“独占芳菲当夏景”,盛夏,正是它浪漫如火,花开艳丽之时。它落红离枝,心蕊缤纷,还在它的少年时代,一口百年古钟,便成了它的超级粉丝。

古钟是校园的主人。学校的前身是一座尼姑庵。先贤将一口古钟、一面镜子、一把木椅遗留了下来。那把木椅早已遗失,那面正衣冠的镜子还安放在教师办公室。

古钟将圣洁的钟声流传到了学校这片净土。二十年前,我还住在学校。“当当当”的钟声敲响,老大哥时常笑语:“敲钟吃饭,盖章拿钱。”上下课敲钟,是古钟几十年如一日的坚守。学校实行语音播报系统后,古钟也并没有退休。每当停电或者紧急集合,古钟仍然发挥着余热。

古钟见证了校园的建设和发展,倾听着孩子们花朵般的心语和欢歌。它依偎在紫薇肩头,几十年日夜相守。每年七月,一茬一茬的学生挽着老师,以紫薇作为背景,留下他们的倩影,定格师生之间的情谊。那口默默无闻的古钟,不只成了照片中独特的点缀,更是中华文化薪火传承的见证。如今,紫薇已将古钟深情包裹,续写着爱的颂歌。

桂花树与紫薇毗邻相依,成了几十年风雨同舟的兄弟。

每年秋季开学季,满园的桂花香飘四溢,淡雅、轻柔的香气,丝丝温暖,柔情甜蜜。老师们用桂花泡茶,我却把桂花仔晒干,存放在书桌里,让桂花的香馨,温存在大脑的记忆里。

我对紫薇刮目相看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那年暑假,学校美化内操场,地板和舞台四壁都要贴瓷砖。紫薇的树根蹿出地面,纠缠交错,裸露在舞台上。根系顺着舞台壁延伸到内操场上的土质地板上,纷纷扰扰,犹如老人青筋暴涨的手背。贴砖师傅无奈,只得锯掉裸露的树根。整个暑假,我揪心着受伤的紫薇,生怕它有什么闪失。

那年秋季开学,刚到校门口,一缕缕淡淡的清香气息,徐徐飘来。转眼,一团团、一簇簇的紫薇花,灿若朝霞,烂漫似火,锯掉的树根并没有妨碍紫薇生命的怒放。

前年暑假,四川遭遇了百年难遇的极端高温干旱天气。禁不住滚滚热浪的炙烤,我们选择了远避他乡——到重庆黄水山上避暑。新闻报道:自7月以来,连续42℃高温天气,有好几位热射病人不幸去世。与家里亲人视频:老家缺水少电,草枯花落;学校、场镇居民,山泉水断流,居民靠县城送水车拉水饮用。“学校那两棵树呢,它们可好?”焦虑爬上心头。

临近开学,秋老虎减少了些许余威。于是,我便匆匆往家赶。回到学校,三步并作两步,拾级而上。啊!那两棵树居然活着!还开着花儿呢!我急切地迎上前去,拍拍桂花,摸摸紫薇。当我温情地抱着紫薇的那一刹那,它枝摇叶动,浑身颤抖。我不知道此刻的紫薇是高兴还是害羞,但我知道,它们已忍受了太久的煎熬,却仍然一树繁花,芬芳校园。花香浸润着我的心肺,瞬间,眼里盈满泪花。

待我情绪稳定,回到办公室,吹着清凉凉的风,一个疑问一直在我脑海萦绕:面对近两个月的太阳毒辣炙烤,静默不移,没喝一滴雨,它们的生命力来自哪里?

两个月后,我探明了它们生命的密码。

那时,时令已至初冬,教室靠外花台的水管破裂。在绕道修复水管回办公室途中,一个东西绊了我一下,定睛一看,是一段灰棕色的树根。“这里都是些花花草草,小苗小树的,哪来这么大的树根?”

我疑惑不解。一抬头,微风中,紫薇正对着我笑呢。“莫非——”我幡然醒悟:紫薇的根已经爬行到了二十多米外的地方,刚刚是在给我打招呼呢!透过紫薇根系的婉转有致,我仿佛看到了它的纤纤柔脉,在地下涌动着静水深流般的激情与活力。紫薇正书写着生命的蓬勃力量。

我不禁对紫薇肃然起敬。它远离城市的繁华和喧嚣,也远离了喧哗和浮躁;它养护简单,对土壤的要求很低;它默默无闻,只要给它一点儿阳光雨露,就吐露芬芳。这不就是乡村教师甘于平静、无私奉献和默默坚守品格的真实写照吗?

生命,是一树花开,时光匆匆,花香年年。每年秋季开学,我都会搭把椅子,静坐在花开满枝的树下乘凉。天空蔚蓝如洗,微风拂来,耳畔传来琅琅读书声,心头泛起阵阵涟漪……